他承認懷念,兩年前和江暢在一起的時候不開心會被放大,總是忘記那些開心的事情,和江暢分開後開心又會被放大,好像從來沒受過什麼委屈。靖川不知道是不是人都這樣,還是隻有他這樣,思想總跟自己對著幹似的,把事情搞得一團糟。
下意識自私,傷害最親近的人。
江暢咬夠了他的嘴唇,又去咬他的脖子。
脖子上好像有小蟲一邊亂爬一邊用小而鋒利的口器刺進肉裡,癢得很。靖川抬手,輕輕捏江暢的後頸,啞著嗓子提醒他:“別留痕跡,被家裡人看到。”
這句話沒換來江暢放過他,反而說完就被狠狠咬了一口,咬著不放,肯定留下一個重重的牙印。咬完就消停了,江暢額頭貼著靖川的頸窩,說話的時候嘴唇幾乎擦著他的鎖骨。
“我生氣。”
靖川接話:“我知道。”
“我想跳傘。”江暢說。
靖川點頭:“能等嗎?等我拆了繃帶陪你一起去。”
江暢沒來得及再說話,他的手機突然響起鈴聲。
晚上十點多了,這個時間基本上從來沒有人給他打過電話。江暢本來不打算管,能有什麼正經事,說不定是打錯了。但鈴聲一直在響,大有他不接就絕不會結束通話的意思。
江暢拿起來手機,是個陌生號碼,但是是本地的。
就在他猶豫的這點時間裡,鈴聲戛然而止,跳躍的來電顯示突然變成一條紅彤彤的、安靜置放在螢幕上方的未接來電提醒。
但轉而,又一個電話打進來,還是來自相同的號碼。
這次江暢很快接聽,對面立刻傳來女生壓抑的哭聲,江暢靜靜聽著,半晌,那女生吸著鼻子,從破碎的啜泣中拾起來一個個不太完整的位元組,開口說:“江暢,我媽媽去世了,她臨走前讓我轉告你,她生前唯一的願望你幫她完成了,她真的很感謝你。”
江暢和女生不太熟,心裡生出來茫然的難過,對著話筒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安慰。他那些怎麼也用不完的活躍氣氛的小招數在一個生命隕落的時刻完全不起作用,江暢感受到有人從後面抱住他,他找回來自己的聲音,問:“抱歉,我……你不用說謝謝,我很慶幸前幾天就修好片子發給阿姨了。”
“之前醫生說過還有兩個月,但出去那天她穿得太少了,回家之後就開始發燒,燒退不下去,在醫院住了幾天,今天下午走了。我……我跟你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她一直跟我說,千萬不要因為這個不開心,不要覺得遺憾,就算是這樣的結果,她也從來不後悔這個決定,如果重來一次,她還是會穿這麼少出去拍那些照片。
“江暢,謝謝你,你把我媽媽拍的很好看,真的,我很感謝你。
“她選了你拍的一張照片想作為遺照,拜託我問你一下,你介意嗎?”
江暢對著手機搖了搖頭,輕聲說:“我不介意,我很榮幸。”
電話結束通話很久,江暢還在看女生後來發給他的那張照片,是阿姨選定的遺照。照片裡的女人穿著誇張的服裝,扛著比她人還高的道具,看著鏡頭笑得有些羞澀,又有些抱歉。這張照片是江暢抓拍的,是一開始的時候阿姨總是進入不了狀態,擺不出合適的表情,笑著說自己都一把年紀了,不會這些,給江暢添麻煩了。
他靠在床上,問坐在床頭的靖川:“你媽媽離開的時候你哭了嗎?”
“沒有。”靖川說,“可能從一開始知道她生病,我就接受了她會離開我,所以那一天真的到了,接受得也很快。”
江暢看他,從靖川說的這些話裡聽出來些什麼,自己慢慢地想。每個人接受死亡教育的時機太看命運如何擺布,比如他,至今沒有過任何親近的人去世,他無法共情到哭泣的女生,也無法共情到靖川那麼小的年紀失去母親。
比如靖川,他早在懵懂不知愛和依賴的年紀就被迫接受了親生母親的離世,這讓他在感情上甚至有些冷漠。這讓他覺得人活一世,聚散常態,他註定要不斷失去,他也確實可以失去。
這沒辦法講誰是幸運誰是不幸,沒辦法分出好壞。
“可我還是相信總有人不會離開的。”江暢小聲說,不知道說給誰聽。他不是想說給靖川聽,這無異於給一個成年人講王子都會愛上灰姑娘的童話故事,他可能是想說過自己聽,他也是成年人了,可他就是相信,就算不是每個王子都會愛上灰姑娘,可總有王子會的,哪怕全世界的王子,只有一個會愛上灰姑娘,那也是有的。
靖川低頭,吻江暢的額頭,又吻他的眼睛:“別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