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盡管左臂被斷、渾身骨頭碎的碎裂的裂,莫淨也未讓鬼王突破防線,手持鏽劍,生生以血肉之軀築成最堅固的壁壘。
黑袖鼓舞,鬼王蒼白無血色的手豎於胸前,低低吟念,再祭出精血,霎時間百鬼悽嚎,陰風大作,無數道黑影從其袖中尖利的叫著飛掠而出,道道鬼影亂飛,不過片刻,竟有了遮天蔽日的趨勢。
莫淨並未慌張,沉靜地抬起右手,鏽劍黃光隱隱,挑點斬撩,質樸無華的劍招之下,盡是鬼影們悽厲的慘叫,但鬼影卻並無減少的勢頭,周遭都變得陰冷刺骨。
祭壇之上陣法將成,大陣轉得愈來愈緩慢,對魂識的巨大吞噬力幾乎快將白術的精神摧毀。
終於陣上藍光大作!
成敗只在此一舉!
秦修閉目掐訣,腦海中兀的閃過一片猩紅,那劃破夜的血色,被穿透胸口的青年、被一口咬住脖頸的青年、消失在熊熊屍火裡的青年。
林晨、寧嘉、武小銀。
師兄一定會親手用他的血祭祀你們。
喉嚨爆發出一道低啞的嘶吼,五官扭曲,面容猙獰。
顫抖著雙手,緩慢的、堅決的,食指劃上,太清決掐定,印成!
那一瞬間胸口猶遭猛擊,眼前一黑,血不受控制地從喉嚨噴出,氣息猶如被戳破的氣球,徹底萎靡。
龍嘯九天,和著一聲鏗然長吟,夾著震震雷聲,那最後一縷月光終於湮滅,天地晦暗不清,狂風肆虐,陰風裹挾,鬼影重重。
一黑一白兩柄巨劍合而為一,在九霄處脫陣欲下,氣浪澎湃,激響的空氣刺得耳膜生疼,附在其上的數百張符錄獵獵煽動。
鬼王眼見祭壇即將遭得落雷,雙目大瞪,狂吼一聲:“找死——” 周身颶風暴動,折身就往祭壇沖來,氣勢頗為驚人。
莫淨面上一沉,反手拔出鬼影眉心的鏽劍,踏步而前,劍隨勢動,力達劍身,斜斬而下,劍氣帶著斷山之勢橫劈去,鬼王大駭,匆忙閃避。
莫淨雖只憑一柄鏽劍將鬼王截下,但這一攔卻是給了覬覦他身體已久的鬼魂們可趁之機,紛紛亂笑著鑽入其身體。
“滾開!”被攔下的鬼王怒極,再一揚袖,數道陰戾的鬼魂朝他爆射飛去,被陰魂爭搶肉身的莫淨無法控制四肢,避無可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黑光直直穿過心髒。
只覺心頭一涼,陰冷的感覺閃電般蔓延全身,彷彿置身冰窖,再也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著百鬼嬉笑著、哭嚎著,爭先恐後地鑽入他的身體。
身體失去了控制,直直栽入屍群,半屍們擠擠攮攮地圍上來,風裡的血腥味又濃了些許。
剛緩過神的秦修心頭無端一跳,倏然轉眼望過去,瞳孔驟縮,渾身血液都僵滯。
烏青的指甲插入他的面板,一個又一個髒亂的腦袋擠到他身上,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幹癟。
“咣當——”
鏽劍落了地。
心也跟著一跳。
——“你師父是個劍痴,嘿,那柄鏽劍從不離身,成天說什麼,劍脫手必亡。估計死了都得帶到墓裡。”
胸口湧上無盡悲切,又噴出一口心頭血:“師父!”
他以為自己吼出來,卻只聽到氣浪迸爆、雷聲炸響,微弱的嘶啞混著喉嚨裡的血,連自己都聽不真切。
青衣的道士,倒下去的時候還維持著阻截鬼王的動作,只是衣衫浸透了自己的血。
不用看他也知道,那血跡斑斑的臉上一定仍舊冷冷淡淡的,沒什麼表情……可最後,還是為他這個逆徒而死。
——“你師父這個人啊,不管歸不管,一旦想起來,手筆大得很。”
喉嚨酸澀,鼻根酸澀,眼睛也酸澀。喉結無法抑制地上下顫抖著,卻始終落不下淚。
風卷殘雲,屍群散開,莫淨的屍體被隨意遺棄在地上,只剩一具包著皮的骨架,好像風幹一般,半尺之外的鏽劍蒙上一層沙土。
——“……我在靜修閣泡一壺茶,等你回來喝。”
秦修望著那方良久,頭低低地垂下去,突的放聲大笑,笑得肩膀劇烈聳動,笑得眼裡血絲密佈,笑得眼角出淚,氣管不可抑制的抽搐,喉嚨裡擠出一些似笑似哭的聲音,和著嘴裡的血,悲慟又可笑。
心髒是被什麼掐得緊了?讓他這麼喘不過氣。
他突然想起了劍霄門。
陽光會由窗戶傾瀉入靜心閣,窗外綠意盎然,屋內檀香繚繞,簾子後的青衫道人盤腿閉目修行,一柄鏽劍架在腿間,從清晨到夜間,一動不動,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從此之後,再無劍痴莫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