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他教的‘太好了’。”
雷文德斯主宰者的房間裡有一面鏡子,當主宰者想與誰遠距離面談的時候,便會用上它。不過,暗影界的勢力首領們經常是每天都不知道在忙些什麼,幾乎沒有重要的事就不會互相聯絡,儘管他們之間互稱兄弟姐妹,感情聯絡卻可能寡淡到從凡界來的靈魂都會覺得異樣的程度。那些凡間靈魂還會互相選擇靈魂羈絆呢,但暗影界的首領們可不會將自己隨便託付他人,畢竟這樣,太危險。
鏡子裡是個凸凸的大光頭,胸口有個無法被填上的黑色空洞,光頭的臉色從來不會好,似乎仍然記恨著其他五個聯手將他扔進噬淵的人,哪怕面前的通訊者似乎改變了心意,願意協助他掙脫那永恆牢籠。
這話聽著有幾分陰陽怪氣,主宰者用塗了猩紅色指甲油的手指在自己柔順的長髮髮尾捲了卷,咂咂嘴,知道對面那位曾經的兄弟現在的牢頭永遠的禿頭在說些啥。稍微換了個坐姿,挺直腰背凸凸胸肌,不緊不慢地回答:“……你沒把他怎樣吧?”
“哼,不是看你的薄面,我早把他丟罪魂塔的深處給那些獄卒找點事做了……比如你手下那個照管者,我可沒心情關照。”
主宰者知道這位禿了頭沒了心的兄弟滿肚子怨氣,比起自己始終優雅如一,從氣質上是差了十萬八千里遠,不過,他對此不置可否,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我可沒特別說什麼呀。”
“哼,我還不知道你什麼德性嗎,嘴上說的跟心裡想的十有八九不是一回事。你沒想殺了他就足夠說明一切了。你還在等著他屈服,等著自己的造物認識到反叛造物主是多麼愚蠢的事,然後無盡的沮喪會浸染他,最後滿面頹色地跪回你面前跟你認錯,承認他永遠無法得到勝利,雷文德斯的主宰者不會有任何改變。”
待對方語畢,主宰者緩慢而有力地鼓起掌來,笑意盈盈,從頭到腳都寫著開心的意味:“自己的心聲被人用這麼大的聲音清晰地播放出來,雖然有一丁點的小羞恥,但從頭到尾都是說不出的暢快。沒錯,這就是我想要的,雷文德斯存在的意義就是讓靈魂學會懺悔,記住那些教訓和罪孽。他的失敗對於每一個溫西爾都是最好的教學範本。”
臉色陰森的禿頭言語中透露著絕對的統括和鎮壓,並對主宰者的放縱嗤之以鼻:“能讓最偏愛的造物都背叛,你做事也太粗糙了點。”
“我可不想讓你來指責我對那孩子‘教育’上出了問題。”主宰者的笑容消失了,看起來有稍許的不滿,“雷文德斯一開始的確就是那樣的設定,暗影界各司其職,這就是個仲裁官之後的審判機構。判有期還是判無期,我這裡說了算。他堅信這就是雷文德斯存在的意義,我定下的意義。”
“可他篤信你應該始終如一。用凡人的話來說就是,榆木腦袋。”禿頭稍微歪了歪脖子,似乎是想說明自己的腦袋可沒因為噬淵的無期徒刑而麻木僵硬,“那些外來靈魂轉化的溫西爾還說得過去,你一手創造一手培養的左膀右臂,還不如你那柄沒個人形的劍來得忠誠。”
一旁的蕾茉尼婭聽到這樣的誇讚,從躺著的狀態唰地站直,特別精神。
“你不明白,養孩子這種事和養寵物稍微有點……不一樣。雷納索爾和其他溫西爾不同,我創造他並不僅僅是為我的意志服務,我希望他是我的一面‘鏡子’——映照自身,卻又有所不同,我想透過他看到稍微有些不同的‘自我’,我想看著它成為我優秀意志的延伸,否則暗影界茫茫無限的時間,重複一成不變的工作,多麼無趣。”
光頭不知道該評價對面是極度自戀還是什麼毛病:“你可以創造其他的‘王子’,‘公主’也行。”
“才不要其他什麼‘公主’!也不需要再有什麼腦後反骨的‘王子’!主宰者有我就夠了!”猩紅的蝠翼劍氣得蹦跳,它(她)不想要再有什麼溫西爾來分享自己與主人之間的連線。“我會協助主人執行他所有的意志!懲罰所有膽敢不服從主宰者的罪人!”
“瞧,我家蕾茉尼婭不樂意呀。”主宰者兩手一攤,表示“我很無奈”。
“我是你的話,就會抹除他。再創造一個聽話的。”光頭換了個口風。
蕾茉尼婭本來打算附和,但它感受到主人意志從內到外透出的變化,主宰者明顯不高興了,他的指甲在椅子扶手上噠噠噠地慢敲著:“……反思一下你為什麼會被大家聯手丟進噬淵吧,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因為我們覺得你很難相處,哪怕兵主願意稱你為兄弟,直呼你的名字。”
光頭對此一臉冷笑,似乎就差在地上吐口唾沫:“你跟我談感情?暗影界各司其職的勢力首領都不需要那玩意,兵主身上的感情反而是我們之中最多的,和那傢伙戰爭統御者的身份根本不相符。仲裁者不需要,是為了它的公正,冬之女王不需要,是為了她的威嚴,長女不需要,是為了她一手締造的秩序得以穩固……你不需要,是為了審判。你都肯把他丟進噬淵判無期了,還會在意什麼存在與抹滅之間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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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區別,你不會懂。感情是每個靈魂心能的來源。我一手培養他成長,給予他唯一的王子頭銜,賜予統御勳章以示偏愛,直到他發現真相之前,他都是我手裡最美好的鏡子,我身邊最近的心能產出來源,他對我的尊重、愛戴、效忠、信仰都滋養並反饋成為我的力量,就連發現真相之後不得已背叛的那份痛楚,都是有著美妙滋味的心能。”
光頭臉色又變了,有那麼一瞬間他可能翻了個光速的白眼,大意是[馬賽克],天底下怎麼有這麼變態的造物主(老父親)。自己儘管冷酷殘忍,但要說有多麼變態的,那可不願承認。
“言下之意是我還應該把他給你送回來不成。”
“不必不必,噬淵無法被逃脫,你都還出不來呢。”主宰者笑話他,很快,他腦子裡有了新的主意,對鏡子對面的光頭建議,“給他合適的教訓。比如一些幻象,合適的幻象,嗯……喚起他的回憶,初生之時,成長之時,他對我效忠的那些日子,黑暗而美好的回憶,他篤信的雷文德斯,他信仰中那個應該一成不變的我。抱著那些回憶,在靈魂之河裡永遠溺水吧。”
噬淵是苦難之地,荒蕪之所,來到這裡的任何一名靈魂要麼是永世受罰,要麼就會成為坩堝裡的素材。雷納索爾無法理解典獄長的坩堝裡到底會熬出什麼玩意來,還是說那裡遊走的冥河火焰都意味著那只是另一種別緻的刑罰。至少他知道,遠處託加斯特·罪魂塔裡的花樣比丟進坩堝溺入冥河的多,他本以為自己會被丟進罪魂塔,畢竟反抗暗影界統治者的罪孽,某種意義上可能比凡人在凡世犯的罪過都要重。
然而那些獄卒只是把他孤零零地鎖在冥河邊上一處土丘的牢籠裡,牢籠僅能供他站著直立,就想坐下來休息都不太可能,疲乏時,只能依靠在冰冷的欄杆上稍微休憩。時間對於死界沒有什麼意義,他好像被關了很久,又好像並沒有太久,他是暗影界雷文德斯主宰者的造物,既不算生靈也不算亡魂,食物和飲料對於溫西爾是來說是貴族生活中錦上添花的必要品,而真正讓他們感到饜足的則是心能。沒了心能,他能感覺到自己這副軀殼在慢慢癟掉,雙頰日漸消瘦,雙手乾枯,與灰燼荒野那些被聖光折磨的同類相去不遠……也是遲早的事。
自身所產生的心能已經不夠消耗了。往日留在納斯利亞堡之時,從最親近者身上得到的心能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