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豔這個人雖然看起來很輕浮,卻是個心裡打實在算盤的人。當初她不希望我和白驚鴻糾纏在一起,是因為覺得我的身份比白驚鴻差了太多,怕他輕慢了我,只當一朵野花隨便踩踩,且她這當孃的又沒本事給我撐腰做主,只得儘量攔著不讓我跳那火坑。但是現在情況已經完全顛倒過來,豔豔便覺得,反正這世間也沒誰配得起我的身份,那白驚鴻再不濟,起碼還能靠皮相與我打個平手。
她是姻緣殿的仙侍,職業媒婆,這種事情我同她掰扯不清。
我支肘倚在一處,聽著她在耳邊唸叨,仍是當初忽悠我嫁羽兮的那一套說辭,什麼女兒家總是要嫁人的,什麼知冷知熱有人疼,是比任何榮譽尊崇都更實在的。二百多年了,她還是個凡人的思想,認為對女子而言最可怕的始終是老來孤寂,而她怎麼也不可能活得比我長,這也是一個標準的人間父母對待兒女的態度。
神仙父母對此就不太在意,誰比誰活得長也不一定,少年仙子仙君們在外頭遊歷闖蕩胡天胡地,只要不頂著爹孃的名號姦淫擄掠丟人現眼,就算是盡了孝了。
故而婚姻大事,雖也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兒女仍有足夠的權利為自己做主。我已向天君催促了幾回,儘早將翡玉帝姬和白驚鴻的婚事辦了,省得那白毛雞總要糾纏我,天君就很為難,說那白毛雞倒是沒說什麼,可翡玉帝姬哭著喊著不肯嫁啊。
這頭豔豔還在同我叨叨,外頭白驚鴻也立著沒走,翡玉帝姬就哭哭啼啼地跑來了,拉著我的衣角說,“溯溯,求求你,不要讓我嫁給鴻哥哥好不好……”
我甚是不懂,當初天君賜婚的時候,美滋滋地去積雲山與我分享的就是她,她那時對這婚事可是滿意得不得了,我也看得出來,翡玉帝姬對白驚鴻的真心足以稱得上天地可鑑日月可表,從來豔豔就告訴我,情愛都是自私的,這種哭著喊著要把心愛之人讓出去的做法,我站在一個尋常女子的角度,實是無法理解。
翡玉帝姬說:“鴻哥哥不喜歡我,他心裡的人是你啊。”
我曾在臨死前與他心意想透過一瞬,雖然時間短暫,且通的也只是李嘆那一世的心意,但他心裡踹的是誰,我當然是知道的。可是我以閱了近百萬年紅塵世事的經驗保證,板上釘釘都能拿鉗子夾出來,情愛這種事情大多隨波浮動,並不絕對一成不變。
他今天心裡有我,往後心裡也可以有別人,又或者哪一日將紅塵看透,掃去痴念雜餘,就什麼也裝不下了。
我說:“而今予你二人結侶,也並非僅是一樁情愛之事,自上古以來幾番動盪,天界實力凋敝大不如前,蕭安骨乃上古之魂,僅一縷殘魂便惹得天界起伏人心惶惶,今他殘魂在外,又有餘孽逍遙蠢蠢欲動,龍鳳聯姻,珠聯璧合以定八荒之心,是為大勢,你若實在不肯,嫦山大羿神族也不比天界龍族差上許多,我便在嫦山為他尋一位地位相當的女仙,與他結侶,也算是解了妖府與嫦山的累世恩怨。”
翡玉帝姬抬起眼來,有些迷茫,“你真的這樣想?”
我道:“做神仙嘛,眼光要看長遠一些,莫似那凡人兒女,只有眼前一朝一夕。天下蒼生,八荒六界,全在你我一念之間,凡事斟酌考量,才能不負天生地養之恩、萬千光華之譽。本尊今朝已歸神位,前塵往事萬古成空,小玉,你在想什麼本尊都知道,本尊乃太古之靈,見過創世鴻蒙,受女媧大神點播、身系庇佑蒼生之責,你心裡那些情情愛愛的小算盤,最好不要再打到我身上來。”
翡玉帝姬聽了這話,態度馬上變得規矩了,謹慎地退開幾步,跪在地上對我恭恭敬敬地說了聲“是”,急忙就退了出去。
豔豔卻不大懂我方才到底對翡玉帝姬說了些什麼,唸叨著,“小玉,小玉……難道她就是……”
我懶得解釋,轉眼看向殿中的水鏡,這段記憶不是我的,是在我與李嘆心意相通時,從他的記憶裡抄下來的。
回到我在凡間的第十八年,李嘆剛剛從一個傻子甦醒過來的那一年,我讓豔豔招雷去劈南妖妖,擔心龍王眼神不好,劈壞了李嘆的仙魄,於是我用自己的肉身去將他護著。可我這一縷天生地養的魂魄,是比什麼都更遭雷劈的,那回根本不是我護著李嘆,而是李嘆用自己的魂魄護住了我。
那之後李嘆就又變回傻子了,因為白驚鴻的魂魄被劈成了重傷,只能逃回暘谷咸池去修養,翡玉帝姬聽說了白驚鴻受傷的事情,擔心他在暘谷咸池又遭了嫋兮那些小浪蹄子的覬覦,便偷偷跟了過去。彼時天君正在給白驚鴻渡修為,兩人都沒有發現她的靠近。
於是翡玉聽到了天君與白驚鴻的對話,於是曉得了白驚鴻下凡幫我歷劫的事情。
那日天君走後,翡玉帝姬攔住準備返回人間的白驚鴻,恨恨地問他:“你還要回去?!”
白驚鴻不言。
翡玉擔心地道:“我才聽見你和父君說起她的來歷,你既早就知道她是上古神靈,劈在她身上的天雷你根本就受不住,為什麼啊,鴻哥哥!”
白驚鴻由始至終都沒有回答過她,可是翡玉也是陷入情愛中的女子,就算白驚鴻不說,她也找得到答案。
於是她到了人間,操控了小玉的意識。
“她這樣不怕遭反噬麼?”豔豔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