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曉得我又叫他給套路了,這大約就是苦肉計吧,他明知道打不過的。我有些生氣,從他身上移開,裝腔作勢地說:“你們這些晚輩,想一回是一回,真不叫人省心。”
白驚鴻仍是無所謂的態度,活動活動受傷的肩膀,發出一聲悶吭,道:“既不省心,那便不省,你在凡間的時候,也沒叫本君省過心。”
好好的提凡間幹什麼,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瞅著他這一活動,背上便流出了新血,我從沒見過這樣深至骨肉的傷口,他對自己下手也太狠了。我便又心疼地拿衣裳去擦,心疼地抱怨,“若不是本尊跑得快,眼下不知闖了多大的禍。我看你就是仗著自己是隻鳳凰,老天白送一條命,你不珍惜就算了,再有下回,本尊絕不陪你!”
說著,我下手便重了一些,白驚鴻不禁“嘶”了一聲,責怪地將我瞪了一眼,“你這女子,能不能溫柔一些?”
溫柔?當年我在仙蹤林,他可還沒教過我這兩個字怎麼寫。我恨不得往他傷口裡再狠狠插一把刀子攪上幾個來回,讓他記住疼是什麼滋味,但於心總是不忍的,於是找了傷藥將傷處包起來,便推著他說:“快療傷吧,現下你修魔道,本尊便是有本事也幫不了你。”
白驚鴻臉色蒼白地點了點頭,不放心地向我囑咐,“你不許走,莫叫本君分心。”
他這個樣子,我敢走嗎。
我不太高興地坐在一處,看著他盤坐蓮臺閉目療傷,周身縈繞著那團墨幽幽的氣勁。過去我當然也見過白驚鴻打坐修煉,彼時他周身泛起的光澤清洌透澈,令人心馳神往,怎是如今這般,使人一點不想也不敢靠近。
想來要他接納如今的自己,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吧。
當初不該鬼迷心竅睡了他的,把孩子給逼成什麼樣了,真是作孽。我便一直看著自己作的這番孽,越看越覺得心疼得不行,大約因我是快石頭,原本是沒心的,心疼起來就格外地難受,難受得想要吐血。
好在白驚鴻比我先吐一步,將一口黑血吐盡之後,擦了嘴笑笑地對我說:“好多了。”
之後我便懷著愧疚在仙蹤林裡陪他,基本上他除了偶爾睜開眼睛吐吐血,就是閉上眼睛打坐療傷,我便也一直忍著沒走,想等他好一些了再說。
可他似乎將我訛上了,那血是翻來覆去地嘔,坐是翻來覆去地打,也不與我說什麼,整日的表情都彷彿置身在水深火熱之中,很是痛苦。
而我成日裡考慮的問題是,斷了翅膀的鳥還能飛麼?我將自己近百萬年的溯世記憶翻來覆去地看,以期能找到給他重新插個翅膀的辦法,但是縱觀百萬年的六界歷史,也沒有哪隻鳳凰倒黴到丟了翅膀。
可是記憶這個東西,不翻還好,盲目地翻起來才發現十分頭大,我就這麼一顆腦袋,百萬年的記憶實在太多太重,將我搞得越發頭重,沉得彷彿我稍不留意,腦袋就會從脖子上滾落下去。
於是我便在水鏡前昏了過去。
醒來時躺在床上,白驚鴻坐在一側,手裡捏著一束髮絲,將小梳子一根一根地梳著,說:“石頭長毛本就不易,你要曉得珍惜。”
我便覺得,我活生生地躺在這裡,他在旁邊梳著我的毛髮,這個動作十分地詭異,我想要將髮絲拿回來,白驚鴻輕輕閃躲,將那些已經梳攏的髮絲在指尖繞來繞去打出個漂亮的結,收入懷中,一本正經地說:“既是為本君掉的,便是本君的東西,豈有拿回去的道理。”
我很緊張,摸摸自己的腦袋,“少了很多麼?”
他便笑了,拍拍自己的心口,“一根不少,全在這裡。”
我說:“無聊。”
他便抬手來撫我的腦袋,我急忙護住,“別摸了,再摸又少了。”
“又不是粘上去的。”
可我還是不放心,人家怎麼說也還是個女兒家,還是要漂亮的,尤其是在……算了,不提也罷。
我還是躲著不許他摸,他便轉而來摸我的臉,說:“你就是禿了皮,本君也要你。”
“我又不要你!”
“憑什麼?”
“你……你已經不是一隻完整的雞了。”
他便咬牙切齒,“我還是個完整的男人!”
“那關我什麼事,我只是塊石頭,沒有縫的那種,你……你休想將我撬開……”
白驚鴻聽了這話也不知想到了什麼歪歪地方,握拳遮唇吭吭地笑起來,只是一笑便勾動氣血,笑著笑著又吭吭地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