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秀秀……
他都不曾用這樣輕而又深的語氣喚過我。
我從後宅裡出來,遇到前來尋我的宋折衣,看得出他很為我擔心,我笑了笑,問他:“梁詩秀的確有身孕了麼?”
宋折衣低低地道:“昨日梁家派人送了些她的東西過來,我看到有些安胎的事物,便潛去梁府看了看。”
“多久了?”
“三個月吧,具體不知。”
我點了點頭,看了看宋折衣半白的青絲,向他說對不起。
“沒什麼,早就如此,不過一直不想人看出來罷了,現在既已有枕邊人,終究是會被看到,也不必藏了。”
枕邊人,多諷刺。
我說:“這樁婚事你不滿意,就退了吧。”
雖然我知道宋折衣不會輕易退這樁婚,除了梁詩秀有孕這件事,堂都拜完了,他沒有理由退婚,可如果把梁詩秀有身孕的事情捅出來,或許我會更加為難吧。
宋折衣卻從身後抱住了我,自我嫁人之後,除非有難,他不曾再抱過我,我忽得感到鼻尖有些酸楚,因為我忽然有點想念小時候,無憂無慮等待著長大的時候,那時候我有多盼著長大,多盼著早點踏入這一灘渾濁的水深火熱之中,把劫痛痛快快地歷了,那時候我一點也不知道,歷劫原來真的很苦。
他說:“我不會讓她把孩子生下來,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做,眠眠……”
宋折衣低低地喚我,比李嘆喚的那聲“秀秀”更低更低,到底宋折衣才是最愛我的,李嘆的那些花言巧語,都是哄我玩的。
回到二皇子府,我站在池塘邊想了很久,春水開化,無風無瀾,那池水靜得像一面鏡子,我靜靜地看著,看到幾月以前它結著冰時,李嘆用冰車推著我,在池上一圈一圈地打轉,那天的雪下得好大,我指著躲在冰裡游來游去的紅鯉,對他說:“你看我們的關係,像不像水和魚,沒有我你就活不了。”李嘆冷笑著反駁,“沒有你,本王還清淨。”
原來他一直這樣喜歡清淨的麼,所以才會喜歡梁詩秀那般安安靜靜只愛吟詩作對的女子?
再然後呢,他帶我離京,予我風花雪月,予我塵世歡愉,予我小橋流水煙火人家,又予我扇底書情恩愛不疑。
我一直不覺得那些都是假的,我一直都暗暗地希望李嘆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或許他是因為好事幹了太多,遭了反噬,故意要將我推開也說不一定。那麼我會告訴他,放寬心,這一世過去之後,我們還有許多許多年頭,萬年乃至數十萬年慢慢了解彼此的心意,人生匆促,無需倉皇。
我在池塘邊站了很久,記憶裡的畫面一幀一幀清晰可指,直到天暗下來了,夜風把如鏡一般的水面吹皺了,我才覺得眼睛很痛,便去了李嘆的房間,坐在黑暗裡等他。
李嘆回來的時候,身上帶著微微酒氣,原來他也沒有點燈的習慣,合上房門之後,便隨便擇了一處,支著額頭疲憊地坐了下來,他沒有發現我,也不知在想著什麼。
我方才開口,問:“什麼時候的事?”
李嘆恍然朝我的方向望過來,似乎感到有些意外。
“你和梁詩秀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李嘆微微沉了沉,淡淡地說,“是個意外。”
“呵,意外,你可不要說是認錯了人,把她當成了我。”
“那倒沒有。”
“那就是她主動獻身,你沒有拒絕?”
“是,我沒有拒絕。”
是啊,他為什麼要拒絕,他是堂堂皇子,往後還是太子、天子,那種身份哪有隻有一個女人的,何況那個時候,他一個女人也沒有。
我說:“你就不能實話告訴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