鴆毒是這個世道最厲害的毒,只要一滴便會即刻暴斃,我被餵了許多,也掙扎著吐了許多,但總有一滴滑入喉中,我甚至還沒來得及好好回望這稀裡糊塗而又一事無成的半生,就兩腿一蹬翹了辮子。
但主角從來都不會死的。
我再睜眼的時候,人在馬背上,顛得頭昏眼花,終於忍不住,狠狠地吐了起來。
宋折衣勒住馬蹄,一瞬就將我從馬背上撈了下去,抱著我的身子,緊得差點又將我勒死過去一回。
我迷糊地眨了眨眼,他在稍稍平復一些情緒之後,艱難地露出苦笑,捧著我的臉說:“你不會死,哥哥知道你不會死,眠眠……眠眠……”
他說著就情緒崩潰了,再度緊緊地將我抱住,荒郊野嶺遠近無人,我猜我這又是在逃命。
我又猜我怕不是真的將將死過一回,只是我死了之後,屍體的看守便會稍有鬆懈,宋折衣把我的屍首偷出來了。
宋折衣可真是個穩妥的人啊,要不是他不放心偷偷地跟著,要不是他發現淑妃要殺我將我偷了出來,我以一個屍體的身份在淑妃的眼皮子底下忽然醒了,淑妃娘娘還得再絞盡腦汁琢磨更多的花樣來弄死我。
可是我咋就沒死呢?淑妃買了假酒了?還是這就叫做主角光環?
我正想著這些,宋折衣仰起頭來,蒸乾過分激動的淚光,扶著我的肩頭認真地說道:“姨母已經對你起了殺心,帝京不能再回去了,我選了幾條路線,追兵還在,我們現在不能耽擱,你說個方向,我帶你走。”
“走?”
宋折衣不禁低了低頭,“你要跟我走也可以,或者……你還不捨得李嘆,那便先躲一陣子,等李嘆回來,我再送你回去。”
李嘆回來……
這個四字在我腦中“嗡”地一聲炸開,我急忙從頭上取下一根簪子划向自己的手臂,劃痕並不深,所以傷口癒合的速度,幾乎用肉眼就能分辨出來。
原來蓮心早不知在何時就被他放在我身上了……
我嚇得直掉眼淚,宋折衣只能抱著我,不住地安慰,“不怕,不要怕,折衣哥哥在,哥哥護著你,一直都會護著你。”
我卻將他狠狠推開,策了馬就朝蘇河上游的方向走,可是我和宋折衣趕到的時候,似乎什麼都已經晚了。
舒城在臨靠蘇河的山尖有一座李鳶的府院,上山的路早已被枯木和山石封死,說明李鳶已經來過了,我徒手便去爬山,宋折衣在身後看著我,問我可知這山上的情形會有多麼兇險。
我根本顧不上跟他解釋,就算有十萬個妖魔也好,我要去確定李嘆的生死,我還沒有跟他說我這麼久以來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我一定要跟他說,雖然我到現在也沒有想明白。
我還要問他,問他為什麼又騙我,問他偷偷把蓮心放在我身體裡的時候,他到底在想什麼。若讓我再見著他,我一定要一巴掌劈在他的臉上,狠狠地質問他為什麼又騙我,不是說好了我是個廢物,蓮心放在我身上一點用處都沒有嗎?
事實上我確實是這樣做的,再見到李嘆的時候,我確實給了他一巴掌。
那是一個圓月當空的夜晚,我和宋折衣滿手都是被山石刮破的傷痕,衣裳也已經破破爛爛,我們爬到了山頂,走進了那樁別院,看見了滿地血淋淋的屍身。
他們一個壓著一個,地上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四周全是血腥與殺戮的氣息,有飛鳥落地,正在啄食著那些死人脖頸處的傷口。
我嚇得挪不動腳步,宋折衣將我的身子提了提,抽出佩劍冷靜地道:“生死有命,進去看看吧。”
別院的盡頭仍有火光,打碎的燈籠裹挾著血衣灼灼耀動,我在宋折衣的攙扶下終於靠近最後一道門檻,看見有人一襲白衣,提著滴血的長鋒,眼底淡漠甚是無情。
我腿下一軟,險些就要跪在門檻上,宋折衣又將我的身子提了一回,那人便也轉眼過來,忽而收起淡漠,向著我的眼底微微牽唇一笑,彷彿一句再尋常不過的招呼,“你來了?”
這一笑給足了我力氣,我便像一個被搶了男人殺了兒子騙光家財的滔天怨婦,想也沒想地衝上去,劈手一個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氣,只想將這人扇地眼冒金星。
他卻渾然不動,由著我扇了一巴掌,笑了笑說:“你怎麼來了?”
我,我他孃的打死你!我只恨手邊沒有一根趁手的棍子,否則今日我定要將他打得滿地爪牙親媽也不認識,但又沒有這麼一根棍子,我只能用自己一雙屁大點的肉拳,砸在他的胸口,偏偏這人胸膛又很硬,砸也砸不動,我便又只能坐在地上,哇得一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