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長琴的點滴,銀杏都記得特別清楚,第二天清晨,長琴慵懶地靠近銀杏,凝視著銀杏身上的傷口,和傷口上很淡的血痕,眼中慢慢有憐惜的溫柔,伸出柔軟的手,輕輕撫摸著那傷口,神情有說不出的落寞。那絲隱約而真實的疼痛,因她的撫摸,隨著血絲,又緩緩地流經銀杏的纖維,銀杏第一次知道了疼痛和快樂可以同時存在。
就在這天中午,老爺撒手了,臨去囑咐,把他埋於虞山北麓,向北可望滄州。哀傷長時間地籠罩著翁府,銀杏看不到長琴,銀杏知道她的悲痛,銀杏希望能為她分擔,但銀杏只是樹,只能無言。
滄州知府來了,有點象藥鋪的老闆,更胖更高點,肚子微突,銀杏沒看到他臉,只能想象他作為官者的沉著。
8天后的清晨,長琴才又一次走向銀杏,面無表情地看著銀杏的傷口,銀杏卻可以看到她心中的哀慼和哀慼外快樂的成份。銀杏還是沒能懂她的思想,事實上銀杏和長琴之間也沒有多少來往,銀杏對她的瞭解也甚少,有的只是隱約註定的相通。
銀杏看到了這個美麗的女子張開了雙臂,而銀杏的臂膀從來都張開著,是銀杏永遠值得得意的姿勢。長琴緊緊地,緊緊地擁抱著銀杏。
銀杏真實地感覺到了她的身體,溫暖而柔軟,銀杏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努力地體會著,銀杏要記住它,因為我是樹,因為銀杏知道,這樣的擁抱,銀杏不可能再有……
長琴走了,銀杏似乎看到她用眼睛和銀杏說了聲再見,銀杏目送著馬車離開,銀杏竟能感覺到長琴在車內,頻頻回望。“長琴,銀杏是一棵樹,不管你走多遠,回過頭來,銀杏還在這裡等你;就算銀杏死了,樹根還在。”銀杏很想說話,但不可能,銀杏是樹,樹心裡在想,長琴聽到了。
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銀杏已習慣了沉默,習慣了固執地慢慢往上長,習慣了默默把思念埋在心底;銀杏也習慣了在雨天流淚,習慣了在風中輕輕地笑;銀杏習慣了寂寞,更習慣了將痛苦和快樂攪和,還習慣了,那個傷口時時柔軟而隱約的疼痛;當然,最習慣的是銀杏知道自已是一棵樹,一直在翁府大院等待,沒離開過半步。
三百年過後,鵝卵石早變成了水泥板路,街道卻沒有從前的繁華,幾乎看不到行人了。三百年來,很多人擁抱過銀杏,可頑固的銀杏只記得一次;三百年來,銀杏嚐到了不少酒,可銀杏只記得一種酒的味道,是很猛烈的白酒。
三百年來,銀杏受到的傷害很多,但是我只記得這一次。這段時間,銀杏的記憶一直不停地往復重疊著,銀杏有預感,自已快不行了。
2001年夏天,是5月25,午後的太陽熱辣辣的懶,街對面一家煙雜店裡在放流行歌曲,是阿杜的《堅持到底》,銀杏有點迷糊。這時,街那頭走來一個女子,長髮披肩,黑色的t恤襯得她的面板很白,她走的很優雅,手中的蛋糕隨著腳步微晃,似曾相識。再近點,細眉大眼,是長琴,雖然她換了衣服改變了形象,雖然300年了,我還是一下認出來了,銀杏又緊張了。
銀杏長呼,但是沒有聲音,高跟鞋在水泥板路面上清晰的聲音壓過了音樂,震撼著銀杏的每根錯結的根鬚。經過銀杏身邊的一瞬,她睥了眼我前面的石碑,銀杏知道那碑上是什麼:銀杏國家一級古樹名木樹齡 300年。人們不知道銀杏的確切年紀,除非鋸開銀杏的身體看銀杏的心,可銀杏清楚的很,我1671年2月初2出生在虞山,1671年5月25被搬到翁府,到現在銀杏足足330歲了。“300年?”銀杏聽到長琴喃喃,抬頭看了下銀杏蒼老的容顏,微微笑了下,那笑很燦爛,銀杏覺出了快樂中的疼痛,可隨即,她轉過頭去,沒改變行走的方向。
“長琴”銀杏用盡我所有的力氣嘶聲長號,卻還是什麼聲音也沒有。其實,此時看到的長琴是小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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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蹟出現在銀杏的絕望後,長琴突然停下了,緩緩轉身,正對著銀杏,十米,就十米,她靜靜地凝望著銀杏。漸漸,銀杏看到了300年前長琴臉上略帶憂鬱的神情。
沒有風,所以銀杏紋絲不動,時間在瞬間停止,遠處汽車的喇叭聲,近處的音樂……好象在突然之間消失。
“長琴,你知道嗎?我思念你有多深?知道嗎?1671年5月25我就喜歡你了;知道嗎?1701年夏天我發覺,我是愛你的;知道嗎?300年前我想說的話:我是一棵樹,不管你走多遠,回過頭來,我還在這裡等你,就算我死了,樹根還在。”
“長琴,你可曾,喜歡過我?哪怕一點點。”
銀杏沒辦法計算和長琴對望的時間,十米,已讓銀杏覺得很近,很近。
終於,長琴若有所思地走向銀杏,仔細地看著銀杏,象在回憶什麼,然後伸出了她細膩的手,觸控到了銀杏的樹瘡。300年了,這傷口一直沒痊癒,現在已經爛到了樹心,一被觸控,那疼如絲,很清晰地直達銀杏的心。銀杏突然流淚了,天沒下雨,銀杏怎會有淚?但是銀杏就是要痛哭,就是忍不住,有淚水噴湧。銀杏很奇怪地看著那傷口,那傷口在流血。“避過?”長琴輕輕地說了兩個字。銀杏的記憶回到從前,那個狂亂的吻,那個真切的擁抱,和那絲痛苦的快樂。
銀杏的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急速地流,銀杏低頭看到我的傷口鮮血如瀑,染紅了長琴,染紅了整條小街,這血又一路狂奔,經過西門大街,直達虞山,染紅了半邊虞山,和大半個天空。
長琴:你知道嗎?我是“銀杏”,老爺叫我“避過”,我曾告訴你,我叫“青山”,而你的前世是一株臘梅。
我大叫一聲,醒了,對面煙雜店還在放著:前世煙雨裡,你眼角的憐惜……
已是黃昏,太陽在山頭顯得很大,染紅了半邊天空。原來是夢,怪不得,天不下雨我會有淚流,怪不得我的傷口會流血,怪不得,300年後我還可以看到長琴。
夢裡有太多的景象和人物,那是我在今世都想不起的景物和人。
夢裡我也不知我是誰,依稀記得這可能是我前生沒去過的那座山,前世的姐姐和朋友們都還在那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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