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競看到了小野美黛自地獄裡帶回的影象,他終於理解了小野美黛為什麼會大受刺激——那些靜態畫像就已經給他極大的震顫,更遑論看到真實現場的她。
在談競看那些畫像的時候,小野美黛一直緊緊盯著他的臉,觀察他臉上的表情。門外起了喧譁,是被槍聲驚動的警察終於趕到現場,小野美黛猛地瑟縮了一下,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躲進窗下的陰影裡。她這兩天都是這麼過的,每一個陌生的敲門聲都讓她覺得恐懼。
談競從地上爬起來,走到門邊:“誰?”
“警察!有人報案說這裡出了槍擊案!”
“死者是誰?”
門外的人愣了一下:“沒……不知道。”
“沒有死者算什麼槍擊案,”談競道,“這是日本國駐濱海領事館首席政治書小野先生的私邸,不要貿然打擾。”
門外安靜了一會,像是去驗證他這句話的真假,隔了很久才回話,態度已經諂媚了起來:“很抱歉,小野先生!我們也是執行公務,請您諒解!”
談競冷漠地回覆:“原諒你們,走吧。”
他又回到小野美黛身邊,金烏西沉,沒有開燈的屋子昏暗又靜謐,談競沒有說話,認真翻完了小野美黛畫下來的所有影象——這是自她從育賢學院回來至今,不眠不休的成果。
他將那疊紙整理好,一把將小野美黛攬進懷裡。
她說的對,這是不應該存在於人世間的殘忍景象,是連自己的同胞都會唾棄的行為。這已經不是兩國交戰,而是人類與惡魔的鬥爭。
小野美黛在談競懷裡失聲痛哭,她心裡那根崩到臨界點的弦忽然斷了,被理智強行壓住的恐懼在這一剎那湧上心頭,她一邊哭泣一邊發抖,用手掌擦眼淚,而眼淚又滲進掌心被鉛筆捅破的傷口裡,疼得她一陣一陣地倒抽冷氣。
談競將她受傷的手強行拉開,握在自己掌心裡,小野美黛於是將眼淚都抹在談競肩膀上,他的體溫暖熱了被眼淚打溼的衣物,小野美黛閉眼靠在上面,感覺就像被一塊熱毛巾蓋著眼睛。
她在談競臂彎裡睡著,一隻手還緊緊拉著他的袖口。談競將她抱到床上,把襯衫脫下來給她捏著,去燒熱水為她擦臉,又細心處理好了她掌心的傷口。他這時候才發現,小野美黛正在發高燒,面頰和額頭都燙得嚇人。
他下樓去買藥,又修好了被他暴利破壞的外門,然後將抵門的桌子拉回原處。那疊速寫還在客廳放著,談競按停鋼絲錄音機,從隨身的提包裡拿出袖珍照相機,開啟臺燈,將每一張畫像都拍下來,然後將那些畫收好,放進抽屜裡。
小野美黛抱著談競的襯衫睡到半夜,地下實驗室的情景栩栩如生地出現在她夢裡,那個泡在福爾馬林裡的女孩正努力地向四周伸手,想把自己那些被摘出來的器官放回自己身體裡。小野美黛重新回到那個白光刺眼的地方,聽見那個女孩抽泣著對她說:“你能幫我把肚子縫起來嗎?我好疼。”
她尖叫著從床上跳起來,臥室裡的燈忽然開啟,她整個人被攬進一個懷抱裡,抱著她的人像是剛從睡夢裡被她驚醒一樣,聲音含糊,一遍遍地重複:“美黛,美黛,你在家裡,你很安全,不要怕。”
睡眠讓小野美黛部分停擺的大腦重新運轉起來,她這才發現自己在夢裡使勁抱著的,那個會給自己安全感的東西,原來是一件男式襯衫。
她從那個懷抱裡掙脫出來,抱著她的人此刻也醒了,神志不清時一閃而過的溫情此時消失的無影無蹤。談競放開小野美黛,順便從她手裡拿過自己的襯衫穿好,摸了摸她的額頭。
“還是有點低燒,”他一邊說一邊甩動體溫計,“但不是照亮導致的,所以應該會很快退下去。”
小野美黛一時沒反應過來談競為什麼在這裡,木然接過體溫計夾在腋下。她的神智已經完全清醒過來,過去的兩天就像一場噩夢,她看著被談競包紮好的右手,拿起來對他擺了擺,啞著嗓子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