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在被子裡待了老長一段時間——他自己數了一百個數,總算覺得憋悶,這才探頭出來呼吸。
走廊上隱約傳來談笑的聲音,還有正在朝自己這邊走來的腳步聲。
“……是嗎?小兒還有這麼厲害的時候啊,”這是他母親的聲音,不難聽出她非常愉快,這個長年悽風苦雨的婦人甚少會這樣真心笑出聲,“倒是這一路過來,很遠吧?真是辛苦道長了……”
“哪裡哪裡,這都是應有之義,”這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少爺不禁吃了一驚,因為這嗓音正屬於那個剛剛在牆下唱和而過的青年,“早做晚做,早晚都要做的事,不必說什麼辛苦。”
兩人一唱一和,似是極熟的密友,房間內的少爺不禁皺起眉頭。
這一個來騙錢的手段甚是高超啊,不好打發,他想道。
腳步聲頓在房間門口。
病人再次拿棉被蓋住頭,打定主意不出來。
拉門被推開的聲音。
“那麼,小兒就拜託給道長您了。”隔著被子,他聽見母親這樣說道,這口吻非常鄭重,時隔幾秒,還有一個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這聲響很熟悉,母親是在給另一人鞠躬行禮,她簪子上的飾物碰在一起,就會發出這種聲音。
另一個青年回應的口吻卻相當輕佻。
“好說好說,”年輕人的話語中天然帶著一股漫不經心,“您就放心交給我吧。”
再來是拉門被合上的聲音,母親漸漸走遠,這一個不速之客轉過身,蹬蹬蹬地踩上榻榻米,幾步就跨到床頭,坐下來不吭聲了。
好半天,屋裡都沒有其他動靜。
病人偷偷露出一雙眼睛,正好跟那雙含笑低頭看著自己的雙眸對上。
這下他完全理解母親為什麼要放這個道士進來了——該人星冠羽服,腰繫玉帶,腳踏絲縧,光是坐在那裡就是一個剛下凡塵的九天神仙,如果說這是江湖騙子,那江湖騙子要投入的成本還真是大,還得有一張堪稱前無古人後也不會有來者的臉。
腹中的千言萬語全部化成一句話:“……你叫什麼?”
這個極英俊的青年抿嘴而笑,不知為何,床榻上的病人儼然羞惱起來,他又把腦袋縮回棉被,只朦朦朧朧聽見外邊的青年回話。
“小道弦零,”這個道士如此說道,“今日特來為大人講道。”
講道?不是來治病的嘛?
還有,弦零這個道號也很古怪。
“……我可不需要故弄玄虛的騙錢陰陽師,我要的是大夫。”少爺在被子裡悶悶出聲。
這一個連一套陰陽師的正經行頭也湊不出來,怪不得只自稱道士,一看就是個野狐禪。
“世俗醫生,頂多為您續命百年,而後還不是白骨一堆,黃土一抔,”道士並不為此生氣,只不緊不慢,悠然開口,“小道我要講的可是長生之道,大人您確定不想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