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好年還沒進家門,就見隔著十幾畝花田、菜地,那一頭空地上人頭攢動,許多人喊著號子夯地、運木料、砸石塊,他看一陣,覺得不像是出事的模樣,便回家去。
百合見他回來自是高興,也來不及問路上情形如何,先問他餓不餓渴不渴,見他跑這一趟又曬得黝黑,胳膊上幾處暗紅,似是曬破皮,又連忙取蘆薈膏出來給他抹上。宋好年攤手攤腳地受媳婦照顧,回到家裡在涼快出坐下,有吃有喝,媳婦軟綿綿的手指往胳膊上抹藥,涼絲絲的,叫日頭曬得紅腫發癢的地方舒坦起來,他不禁長出一口氣:“我在外頭一切都好,你哩
?”
他不在時,牛氏或者宋秀秀有沒有再來尋她麻煩?一個人看顧豆腐店、粉條坊和花田菜地,可有累著自己?
百合滿面笑容:“你瞧我模樣就曉得,哪裡有過得不好的時候?”
宋好年往百合臉上細細一瞧,自己禁不住也笑:媳婦面色潤澤,白裡透紅,眼裡一團喜意,真真是再沒有一絲不如意處。
顧不得天熱,宋好年伸手把百合攬到懷裡,讓她坐在自己腿上,笑道:“既是過得好,叫我也高興高興。”
才要湊頭親在她紅豔豔的唇上,忽然外頭一陣號子呼喝,兩個人都嚇一跳,接著對視一眼,齊齊笑起來。
百合從宋好年懷裡出來,笑著說:“這些日子,隔一陣就喊號子,我倒是習慣了。”
“那是幹啥哩?”宋好年奇怪。
百合一向不大愛理會鎮上那些個閒言碎語,但這事情就在他家旁邊不遠處,不理會也不行,這些日子下來,曉得的內情總比別人多些。
她看宋好年杯子裡的水已下去大半,又給他添上一杯溫水才說:“我聽人說,是臨縣一家黃姓的舉人要搬來鎮上,如今正修房子,連木匠、工人都是打臨縣帶過來的,用不著咱們這裡的人。”
太平縣跟前好幾個縣,究竟是哪一個縣搬來的,百合也不甚清楚。“想是人家用慣的人,不愛用我們這裡人也正常。”好些地方人有欺生的毛病,哪怕你是舉人老爺,大老遠從臨縣搬來鎮上,總有不開眼的人想欺人家一欺,“咱們鎮上就一位舉人老爺,從今往後,可是
要有兩位?”
“可不是?那日我尋升大娘說話,那位黃老爺送拜帖給柳老爺,柳老爺當時就叫人來廚房傳話,說是明日黃老爺上門說話,要升大娘精心整治飯菜送去。”
往常鄉間只柳老爺一人有舉人功名,往後再多一位黃老爺,想是兩位老爺很有話說。
百合笑一笑,想起鎮上人把黃老爺傳得神乎其神:“說是家裡糧谷滿倉,多得都要溢位來,真金白銀一箱箱,有錢得不得了,比柳老爺家還強三分!要不是看咱們鎮上風景好,也不會搬來這裡住。”
小夫妻兩個都曉得傳言這等事不能當真,當初陳彬的綢緞坊選幾個夥計,鎮上一樣把宋好年傳得神得不得了,過後還不是尋常?
倒是陳彬,真個豪富,窩在太平縣裡有些個委屈,也不曉得他那舅舅王老爺究竟咋想。
兩個人說一陣話,到底是別人家的事情,並不太在意,宋好年道:“鎮上的好地方大都有人住,倒是咱們家旁邊這一片還沒啥人,往後要做了鄰居,當鄰居處著就是。”
他的朋友裡頭有陳彬那樣的富豪,成日家恨不得大把金銀捧到他手裡,他也穩得住,何況只是位舉人老爺來做鄰居。他們既不想著沾光,如今也並不如何激動。百合笑:“你不曉得,這些日子好些人都同我打聽黃老爺家的事情,我哪裡知道?也不曉得他們打聽到人家事情能得啥好處?要我說,外頭那些個做工的人我都不認得,竟有些害怕,一個人都不敢往跟
前走,晚上還得把黑虎放在家裡才安心,偏又擔憂他們把菜地糟蹋了。”
好在黃家那頭管得嚴,只偶爾有人路過摘一兩個胡瓜吃,別的東西再沒被動過,黃家的管家還曾上門來同百合買菜:現買的菜新鮮,比市場上的還能便宜些。
宋好年摸摸百合白生生的耳垂,那上頭墜了個小小銀耳釘,打成梅花模樣,夏日裡看著清爽,“我回來就不用怕哩,往後叫黑虎守菜地,我守著你。”
就曉得媳婦膽子他不在家時,還不曉得怎樣害怕哩。他還要說幾句話安慰百合,忽然一陣雷鳴似的聲音,百合就低頭看他肚子。
宋好年一陣臉紅,不好意思地說:“路上熱得很,也沒覺得餓,這會子喝兩杯水,倒覺得餓得慌。”
百合道:“就算著你這兩日回來,有備下的涼麵,我去給你拌一碗先墊墊肚子,晚飯再弄點好吃的給你接風。”
說著就去掐兩個胡瓜回來,擦成細絲拌涼麵,昨兒吃剩的青椒肉絲熱一下碼在碗裡拌麵,格外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