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的湯色呈乳白,豬蹄表皮金黃,筷子一動就能撕下一大塊皮肉,裡頭粉色的肉肥瘦相間,還夾雜著白色半透明的蹄筋。黃豆酥爛,搓掉外皮後每一口都沙沙的綿軟。
湯里加了胡椒粉,入口就逼出一身汗,熱過後反而覺得涼快,兩腋下都彷彿要生出風來。
白糖拌西紅柿又涼又甜,百合禁不住要多吃,宋好年悄悄把盤子挪開,不敢叫她吃太多。
迎春神色懨懨,百合不住給她夾菜,她木木地全吃完,面上總算泛出些活氣來。
吃完飯她把碗一推,道:“我去睡了。”
“站住,”百合連忙叫住迎春,“先同我把碗盤收了,再陪我說會兒話。”
迎春盯百合一眼,沒說別的,默默地去收拾碗碟,還順道洗了碗。
宋好年出門找柳義說話,百合在葡萄架下襬好椅子,招手叫妹子過來說話,還未想好怎麼開口,就有人推門進來:“喲,你們好清閒!”
來的是幾個月沒見的宋秀秀,她如今還未顯懷,肚子只有微微凸起,但她誇張地挺胸疊肚,用手一前一後護著肚子,彷彿那裡頭不是個孩子,而是個金蛋。
百合微微皺眉,不曉得宋秀秀這時候跑來自己家幹啥,宋秀秀見她們不動彈,冷笑著說:“咋,我來二哥家都來不得,二嫂甩臉子給誰看?”
百合起身把椅子讓給宋秀秀:“你坐,我給你泡茉莉蜜,你喝不喝?”
宋秀秀得意地說:“我如今可不是啥東西都能亂吃的時候,我婆婆、我相公都不叫我吃外頭的東西哩,唯恐吃壞。”
“既是不吃不喝,回頭別說我怠慢你。”百合又進屋裡搬個小凳子,坐在薄荷跟前免得找蚊子。
夏日裡天黑得慢,宋秀秀滿臉是笑,氣色不咋樣,人看著倒是十分精神。百合不理她,她便自說自話:“二嫂,我來同你說話,你倒是理我一理,別光顧著自家親妹子。”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百合愈發不願意搭理她,迎春這個炮仗這會兒也啞火,一言不發地盯著一片葉子發呆。
宋秀秀覺得沒趣,撇撇嘴又說:“這女人啊,還是得懷上身子才曉得好處,哎喲喲,你不曉得,這些日子我滿心都是肚子裡這個,竟是連相公和婆婆都不大顧得上哩。”
“哎,怪我多嘴,二嫂你可別往心上去。”宋秀秀假作生氣地輕輕拍一下自己的臉,“曉得二嫂你生不出來,我就不該來礙你的眼。”
這下百合明白宋秀秀是來幹啥的了:不是為別個,就是為她不能生孩子的事情,特特跑來刺她的眼。
遇到這樣的小姑子,就是再寬和大度的嫂子也得記恨,更何況百合本就有幾分小脾氣,當下冷笑一聲:“秀秀,這些日子你婆婆沒再罵你?飯還能吃飽不?”
宋秀秀才嫁到柳如龍家時,很是叫秀才娘磋磨了些日子,直到懷上孩子境遇才好些,這時候百合一把掀掉她老底,她氣得胸膛起伏几下,抱著肚子就“哎喲”起來。
百合先是嚇一跳,以為自個兒真把宋秀秀給氣壞了,待快步走到跟前一看,宋秀秀叫喚得厲害,人卻一點事情沒有,原來是逗她作耍子。
百合登時氣惱,甩手坐回板凳上,拉下臉道:“你也是要當孃的人,當輕狂好玩?萬一真個有事情,別個分不清你是鬧著玩還是真有事,你豈不是危險?”
宋秀秀放開捂著肚子的手,笑嘻嘻地說:“不怪二嫂不曉得,你是當不成孃的人哩,我當孃的,還能不曉得啥樣對我兒好?”
百合深吸一口氣又緩緩撥出來,她得忍著,免得真對個孕婦動手,惹出事情來不好收拾。
“你懷著柳家的鳳凰蛋,眼看天也要黑了,你還不回去?你婆婆也不管管你?”百合還拿秀才娘壓宋秀秀。好些日子沒出門,百合不曉得鎮上早就風雲變幻,柳家的形勢早就變了哩。自打宋秀秀懷孕,她就成了柳如龍家頭一號人物,不但秀才爹孃捧著她,就是小秀才也在他娘絮絮叨叨之下不再訓斥宋秀秀
,偶爾也肯對她露出個笑臉。
有回宋秀秀吃錯東西肚子疼,慌得秀才娘又是找大夫又是求神佛,指天發誓說這一胎生下來之前她願意吃齋侍奉菩薩。從那時候起宋秀秀便意識到自己肚子的重要性,一有不如意就捂著肚子喊疼,果然她要吃啥要穿啥,秀才娘都順著她,她靠著肚子把秀才娘轄制得服服帖帖,儼然早就不是當初被婆婆整治得悽慘的人
。
家裡耀武揚威夠了,就要到外頭抖威風。鄉下人多半不愛招惹禍事,又肯說些好話討口彩,見著宋秀秀都恭喜她將要生兒子,往後有享不盡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