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一面往漿洗房走一面抹眼淚,心酸得像是放在醋裡頭泡過:她往日裡把自個兒看得高,還想大姐也需要自己照看,到這個時候,也只得姐姐、姐夫一家子依靠。
如今才曉得大姐的人緣真不是靠她,全是她自個兒一點點積攢出來,要不然她在這府裡頭已經失勢,如何升大娘還願意同大姐來往?
大姐那份溫柔寬大她這輩子都學不會,她李迎春就不是好性子的人,那柳耀文打量能佔她便宜,可是打錯了主意!
迎春咬牙一陣子,把柳耀文恨個臭死,又想起他哄騙自己時的溫柔小意來,要不是他保證說要娶她,她哪裡會糊塗到把身子交出去?
哄了她還想拍拍屁股走人,沒那麼容易!
迎春正出神,冷不防迎面撞著一人,不是別個,正是她恨得要死的柳耀文。迎春當即柳眉一豎,扯住他的袖子就要喝罵。不想柳耀文才從他爹那裡捱罵出來,心虛得緊,見著迎春只當她又要逼自個兒娶她,連忙說:“我可沒說過要娶你,要不是你勾引我,如今我還是個清清白白的童男子哩!你別以為仗著你姐夫就能逼我
娶你,你這樣的千人枕萬人騎的娼婦我才看不上。”
聽聽這人有多無恥!
迎春才一怔,柳耀文連忙扯出袖子,連滾帶爬地跑掉,連頭也不回一下。若說迎春片刻之前還對柳耀文有半分期待,對自己嫁進他家還存一絲指望,七分怨恨三分痴情,這時候當真是劈開八瓣頂梁骨,一盆雪水澆下來,從頭涼到腳,整個人在大夏天裡連骨頭縫裡都往外冒
冷氣。
迎春跌跌撞撞回自個兒屋裡,不禁嗚嗚咽咽哭起來。
她原先在廚房做活,好幾個人住一間屋子,幾個小姐妹之間雖有不快,大體處得也還好。後頭她攀上小少爺這根高枝,再看往日的小姐妹就覺得她們不如自個兒,要拿鼻孔看人。
那幾個人也不傻,一來二去就同她慢慢疏遠,不再往來。伺候小少爺時,兩個人住一間屋子,但小少爺身邊的丫鬟個個打破腦袋想求上進,她和同住的丫鬟只有見著互相賭氣的,從沒有好的時候。
再後來就搬到這裡,她在這府裡幾年,也攢下幾個箱子,都叫大少奶奶身邊的婆子一個一個翻檢過,但凡有一絲不對就說她偷竊,好些個好東西都被拿走,只餘下些不值錢的舊衣裳。
搬屋子那日,沒有一個人來幫她,她孤零零地拖著大箱子在府裡走動,見著的每個人都在用古怪的眼光看她,像是恨不得她立刻消失。
她怎會消失?
她發誓要成為柳耀文的眼中釘肉中刺,他不來救她,她就讓他疼一輩子!
迎春哭一陣,眼睛生疼,嘴裡發乾,連力氣也沒剩下多少,便開啟箱子,把裡頭還能穿的衣裳都挑出來,找塊舊布包起來,只留下一身春天時府裡給發的桃紅色新衣裳。
她把腕子上套的兩三個叮噹作響銀鐲子也擼下來,連帶耳墜子一起塞進衣服包裡,才弄完這些個,就聽見管漿洗的女人叫她:“你又去哪裡浪?”
迎春沉默著出去洗衣裳,主人家的綢緞衣裳不會送到漿洗上來,怕下人手粗糙,勾壞絲綢。日常貼身的衣裳自然有貼身丫鬟洗得乾乾淨淨,熨得平平展展,夏日裡灑些花露上去,冬日裡就薰香。
只有外頭家常穿的棉布衣裳才會送來漿洗上,漿洗上也分三六九等,有一等會奉承的,就洗主人家的衣裳,不髒,量也少,洗得好還有賞。
似迎春這等叫上頭罰下來的,落到她手上之後小廝、幫工們的粗布衣裳,量多不說,一個個都髒得不成樣子。
管漿洗的這個女人還奚落迎春:“你不是離不得男人?這些個衣裳可都是男人家的,沾滿了男人味兒,總能叫你滿意。”
迎春不言不語,咬牙搓洗衣裳,多虧這時候天氣已熱,要是冬天,手上一準兒長凍瘡,癢到骨子裡去。
那管漿洗的女人往日見著迎春喊姐姐,如今對她的態度還不如對大少奶奶養的哈巴狗兒,迎春早見慣這等捧高踩低,她一心往上爬也是為著這個。
因此並不覺得奇怪,只管低頭洗衣裳,只盼今日早早做完這些個活計,明日把東西讓姐夫帶回去。
快天黑時,迎春好容易洗完衣裳晾起來,早錯過飯點。好在她在廚下原本有些根基,啥時候去那邊都肯給她留兩個饅頭,就是靠著這幾個饅頭她才能好好地活到今日沒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