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篾匠再瘦也是個大男人,百合跟臘梅兩個人加起來也扶不動他,更沒有閨女伺候親爹便溺的道理,這事情說到底還真得柳義來。
百合點頭道:“還得麻煩大哥。”李綵鳳走後沒多久,李篾匠醒來,果然想要便溺,柳義來用夜壺幫他接汙物,百合取一套宋好年的中衣,請柳義幫忙給她爹換上,衣裳寬大,不影響換藥,又能遮醜,免得李篾匠一把年紀,在閨女跟
前露身體,他心裡過不去。
這回醒來,李篾匠身上又多些活氣,郎中穩重沒說啥,藥童一張小嘴吧嗒吧嗒道:“我師父原沒把握能救活你,你這回能活過來,真是神仙保佑哩。”
李篾匠說:“我運道真好。”他當年窮得沒飯吃時,有個師父把一身竹篾功夫教給他。三十歲上沒媳婦,去鄰縣做活時,又有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願意跟他私奔,後頭生兒育女,一過幾十年。臨老命裡該有這一劫,偏閻王爺也不
收他,倒叫他活過來,還有幾個閨女床前伺候。
他這輩子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卻覺得自己運道十分好,怕是祖上積德,保佑著他哩。
快晌午時候,李家兄弟送了朱氏來,她撲在床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這個男人無用了幾十年,她天天咒罵他窩囊,可心裡清楚,要是沒他把她從山裡帶出來,她且過不上如今日子。
鄉下男人打老婆的居多,李篾匠可一個指頭都沒動過她,憑她怎樣打罵都笑呵呵的,靠著手藝也養活她幾十年,養活四個子女。
人說老伴就是老來伴,臨老臨老,他要是閉眼去了,她一個人留在這世上可咋活?
百合又給李家兄弟幾個道辛苦,要回家給他們做飯。李家大哥道:“你這裡正忙亂哩,我們便不吃了,還要回村裡去。”
百合忙叫幾個人等一等,去店裡拿上幾個包子給他們帶上,說:“這還是綵鳳姐的本錢,我只當借花獻佛,回頭等我爹好了,再去好好謝謝哥哥兄弟幾個。”
李家大哥又說他們路上遇著販貨的汪小福,因見他們帶著朱氏,急忙問是啥事。汪小福問明白事情竟沒去村裡,同他們一道看護著朱氏來鎮上。
臘梅聽見這話,冷哼道:“哪個稀罕他?有事時候不在,這會子都不見人影,誰曉得去哪裡打混了?”
李大哥不曉得內情,拿眼睛看百合,百合忙說:“他們小孩子開玩笑哩。”
李家兄弟走後,百合好聲好氣地勸朱氏,就連臘梅這個跟她娘賭氣的,也硬著聲音說:“你可別哭壞,到時候我爹沒人照看。”
朱氏慢慢迴轉過來,擦乾眼淚陪老頭子說話,沒一會兒汪小福趕來,一進門先問:“大叔咋樣了?”
臘梅道:“還活著!”
“臘梅!”百合止住妹子,“咋說話哩?”
汪小福何等伶俐的人,聽音辨味,曉得臘梅惱怒,忙解釋:“我先回家取了些錢來,這兩日住在劉大夫這裡,又要用藥,怕嫂子錢不趁手。”
臘梅這才曉得自己冤枉汪小福,紅著臉跟他說:“對不住,我只當你自己逍遙去哩。”
汪小福跟臘梅說兩句話,又問李篾匠這會子感覺咋樣,餓不餓,有啥想吃的只管跟他說,叫他好好養傷,不要怕麻煩,也莫要怕沒得錢花。
李篾匠和朱氏兩個就是再不待見汪小福,也得感念他來看這一趟,因此和和氣氣地同他說話。
過一陣,汪小福又問百合:“嫂子,家裡出了這樣大事,要叫青松回來不?”
百合才要點頭,就聽朱氏一聲怪叫:“青松在城裡頭做活,咋好把他叫回來?不許去!”
轉瞬間百合便明白她孃的意思:青松好不容易得著在城裡綢緞莊做夥計的差事,店裡又管吃住,又管識字,一年還有幾吊錢補貼家用,真是做夢都想不來的好差事。
別看朱氏先前哭著喊著不叫青松去受罪當學徒,青松一走,她又覺得城裡過得好,兒子在外頭安家,再不回村裡才好。
老頭子摔傷,萬一青松回來伺候他,惹惱東家,往後東家不叫他再去幹活,豈不是壞了青松前程?因此攔著不讓去。百合哪裡理會她這點子糊塗心思,沉下臉吩咐汪小福:“你即刻就走,僱車去縣裡頭找青松,住一晚上,明兒一早回來。親爹傷成這樣還不回來瞧瞧,東家才要說他的不是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