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漢見過幾回柳老爺和宋族長應酬,對這些個文縐縐的話倒是懂兩句,聞言道:“人家誇你哩,叫老三往後多去。”
牛氏喜不自禁,彷彿自己已經披紅掛綵當上官老爺他娘一般,忙不迭地叫董氏安排這兩個隨從去廚下吃飯,迎鳳凰一般把三兒子讓進家門。
兩名隨從都是自京中來,往常去別處,人家都正經拿他們當個客,好好招待,如今叫董氏送到廚下,吃兩碗冷菜,都有些不大高興,互看一眼,放下筷子告辭。
這裡牛氏也正一遞一遞地問宋好節究竟發生啥事,宋好節把昨日事情一五一十說了,他醉酒後的事情不記得,只說陳彬是個熱心腸的好人,跟他投緣,叫他多來往。
牛氏一邊聽一邊點評,先是罵宋好年:“狠心短命的忘本畜生,竟一絲兒也不曉得愛護兄弟!”
後又詛咒青松、徐彩文幾個:“小兔崽子,跌了牙才好哩!”
最後稱願,直叫阿彌陀佛,“我兒果真有大福分,老二傲成那樣,人家東家還不是隻拿他當個掮客,倒是你投了東家緣法,雖沒當上夥計,卻比夥計更高貴幾分哩。”宋好節也覺得自己跟陳彬稱兄道弟一回,那綢緞莊就彷彿有了他幾分股,將來綢緞莊得力他也能分得幾分,得意得尾巴直往天上翹,和牛氏兩個暢想將來大富大貴的日子:“陳大哥這樣愛重我,只怕就
是看我人品好,要招我做個妹婿哩。”“極是,極是,我兒這般相貌,這般人品,便是公主也配得,何況只是個綢緞莊家的小娘子。”牛氏不但已經把陳彬的“妹子”視為囊中之物,更是得隴望蜀起來,琢磨如何再給宋好節娶一房美貌的偏房
,簡直不把陳家小娘子往眼裡放。
當然,也不能虧了老大,也要給他納一房美妾才是
因為宋好節和陳彬搭上關係,老宋家一家子自以為得計,比宋好年更高貴,倒也不屑於再為選夥計的事情和宋好年鬧,只派出宋秀秀在宋好年大門外指桑罵槐幾句了事。
宋好節是這樣說的:“如今我們也該做出些有錢人的模樣來,二哥那人天生窮酸相,同他有啥子好計較的?”
牛氏連連附和:“活該他窮苦一輩子,自家兄弟不曉得親近,見天兒親近外四路的牛鬼蛇神,如今好了吧,我兒出息了,有他求著我們的時候哩!”
自此更是把宋好節看成自己的眼珠子,一句重話都不許人說,宋好節每日在街上游蕩閒逛,有些老人家看不過去,說他兩句,牛氏先第一個跳起來:“我們做孃老子的願意養著兒子,關你屁事!”
如此這般幾回,便是宋家族中長輩也不愛管宋好節,隨他東遊西逛,不幹正事。
幾日後,宋好年把挑出來的活計又送到綢緞坊,幾天時間裡綢緞坊裡的木工活兒已結束,到處垂上帷幔珠簾,其十丈軟紅的富貴氣象更是看得人目瞪口呆。
劉掌櫃帶著夥計們去量體裁衣,店裡包他們四季衣裳,一季兩套,從頭巾到鞋襪一樣不少,都是質地細密的青布,滾上黑邊,一看就乾淨利落,是大家子訓練出來的。
又要帶這幾個人認下店裡的賬房、其他夥計,教他們認路,給他們教店裡的規矩。
他們安頓下來,就住在後頭院子裡,四個人一間房,屋子裡傢俱齊備,廚房也有兩個得力的廚娘,一日三餐都在店裡吃。
宋好年看過一回,十分滿意,出來對陳彬道:“陳大哥,我看過了,樣樣都是好的,勞你費心。”
陳彬笑道:“我曉得你小舅子就在裡頭,你這個做姐夫的定然要常來看他。”宋好年笑著說:“有你和劉掌櫃看著,就是我來少些也使得。只一樣,城裡頭不比鄉下,我怕他們走歪路,尤其是青松和文娃兩個,他們年紀還小哩,煩請劉掌櫃和大哥多看顧看顧他們,不要叫他們給
人勾引著吃酒賭錢,走上邪路。”
劉掌櫃道:“宋爺放心,我手底下的夥計,哪個敢吃酒賭錢,便仔細他的皮!”
陳彬哈哈大笑:“你不要嚇唬人家當姐夫的嘛。”
此前青松一直精神頭十足,直到宋好年要走,他忽然覺得自己孤苦無依,偌大一個縣城竟再沒有他能依靠的人,不由眼泛淚花,恨不得拉住宋好年不叫他走。
宋好年拍拍青松的肩膀:“你也是大小夥子哩,往後自己多長几個心眼兒,勤快些。將來李家頂門立戶就靠你哩。”
青松噙著淚花點頭,目送大姐夫走出老遠,才抹把淚回來,一回頭看見徐彩文早哭得像個淚人兒,青松情不自禁放聲大哭起來:“那是我姐夫,你哭啥子哩!”
徐彩文道:“我也不曉得,就是想哭!”兩個男娃抱頭痛哭一場,自此以後,真正體會長大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