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一陣疑惑:“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我拿出手中的玉笛,淡淡回答:“看著我,如果我出現異狀,便將我打暈,若還是不能阻止,殺了我也可以。”
師兄被我嚇了一跳:“這麼嚴重麼?”
我沒有回答,整理衣襟,傾身跪下來,神情莊重,對著那副屍骨深深地叩了三次首。
以手伏地,額頭貼著手背,請罪一般,低低地道:“抱歉,明知您被封於塔中,卻仍放任您在此受苦,是我來晚了。”
師兄被我的虔誠嚇到,畢竟在他看來,我一直不識抬舉,便是對師父都極少下跪行禮。
片刻,也像我一樣跪下,對著屍骨行禮,作為一個臣子,亦是作為一個晚輩,來送別這位可悲可憐的公主。
我站起來,咬破食指,卻聽師兄有些猶豫地拉住我:“緋然……”
我抬頭看他,彎唇笑了笑:“放心,長營林家的術法,雖然厲害,但若不是我……”
頓了頓,接著道:“只要小心行事,此等難度,我還不放在心上。”
首先邁步走到牆壁邊,用指尖的血跡在那些圖案上塗改幾下,然後才來到地上畫著的兇咒前,這道兇咒,是整個法陣的中心,亦是陣眼所在,所以比之其他的兇咒,較為棘手,若不是事先有所準備,便是我都要絞盡腦汁好幾天,方能想到破除的法子。
師兄來到我的身邊,我隨手抽出他腰間的寶劍,劃破了自己的手心,然後握拳揚手,將血液滴入兇咒的紋絡中。
退開一步,將玉笛放在唇邊,緩緩吹奏起來,周圍有微風拂過,那些懸掛在紅線上,沉寂多年的金玲也搖響起來。
我感到,自己周圍的光線,正在漸漸變暗,有一團霧氣,從我的體內鑽出,升騰在我的頭頂,最終將周圍的空間都籠罩起來。
耳邊,金玲的聲音開始變得遙遠,取而代之的,是細細碎碎的人聲。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彷彿有幾百人,他們在竊竊私語,隨後意識到我正在做什麼,又驚慌尖叫,悲傷痛苦的哀嚎聲充斥在耳邊,像是洪水猛獸般,將我瞬間淹沒其中。
他們盤旋在半空中,伸出黑霧形成的觸手,生怕被驅逐似的撕扯著我的身體。
我疼得皺了皺眉,未免因眼前的景象分神,只能閉上眼睛,一邊憑著感覺繼續吹奏樂曲,一邊努力壓制著他們。
頭痛,耳朵痛,全身上下,好像已被他們生生地撕裂成無數塊,但是眼睛,雖然閉著,卻又好像無比的清明。
一輪明月,懸在當空,首先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宅邸,院子很大,裡面種著桂花樹,在月光下,形成一道道斑駁的黑影。
這座宅邸修建得很氣派,但是圍牆很高,層層的飛簷籠罩在頭頂,沉鬱冰冷,彷彿連一隻鳥都很難飛出去。
幾百個房間,沉寂在黑暗中,沒有一扇門窗透著光亮,我站在門口,望著整座宅邸,卻像正對著一個可怕的怪物。
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屍體,他們死狀各異,流出的血跡卻連在一起,明明血液還未凝固,可我卻覺著,他們已經死了很久很久……
死寂,還是死寂,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令人發瘋,令人窒息……
我下意識地退開一步,想要逃走,一轉身,卻看到他們全都站在我的身後。
無言,無聲,甚至連衣袂都不曾微動,他們望著我,靜靜地望著我,帶著肅穆的神情。
見我拒絕,他們才落下淚來,向我伸出手,一聲聲地悲泣著——
“曇兒,曇兒……”
他們不斷地呼喚著我的名字,彷彿一位泣血含哀的母親,在呼喚負氣離家的孩子。
生怕我拋棄他們,一道道沉痛祈求的目光,將我定在原地,無法再逃,也無處可逃……
“緋然,緋然……”
正在我忍受不了折磨,差點放下玉笛嘶喊出聲時,師兄的聲音,又瞬間將我拉回了現實。
他的語氣,聽起來很是急切,我能想象,此時他的眼中,所看到的我是怎樣可怕的怪物。
但施術已到緊要的關頭,現在停下已是不可能,我只能捏著玉笛的孔洞,繼續吹奏。
身體已到了所能承受的極限,而術法,也已接近尾聲,我感到自己僅剩的力氣,正在從體內一絲絲地抽離。
最終,後背傳來沉重的一擊,我聽到最後一個音符在耳邊落下,沉沉地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