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想朝會就此打止,百官各歸衙門蒞事,孰料少年虎牙尖尖,淹淹悶悶再一句撕裂寧靜。
“陛下”,明皇聞聲移目,心說你又要幹嘛?龍顏威壓,少年卻還是極恭敬遞言,“微臣得垂聖眷,恩承公主,才有一歲九遷之仕途,但此舉委實有逾祖制。臣不願因己之私致陛下遭士林非議,是以微臣,懇請入翰林院兩年。”
“哦?”明皇詫異,心覺難道太常寺少卿還滿足不了這小野狼,還是他另有綢繆,便耐性詢問,“你當真,不願到太常寺?只想入翰林院做個修攥?”
“身居何處不當緊,只要永葆為陛下、為大明燮理陰陽、調和鼎鼐的純臣心,就好。”
明皇看著拳頭大人卻虎狼般志,莫名想起那個曾明經曜秀針砭時弊的股肱近臣,若他尚存,國泰民安之下,興許他二人還能在乾清宮弈棋談心。
萬年稀泥右相爺,大塊解頤,終不再裝悶墩兒,緩緩開口:“狀元郎新秀騰空,才品冠世,老夫這伴食閒吏實是慚愧。”
明皇看向他,心說你這老東西,吵仗結束了你才喘氣兒,真會明哲保身吶。但一灘稀泥你捏他不起,末了也只能和緩道:“愛卿過謙。至於狀元,少小年紀有此認知,朕甚欣慰。朕恩准你,供職翰林院一年,你,可還有他求?”
廉衡垂答:“有的。微臣對進士於諸司觀政,諳練政體,爾後量才授職的擢任途徑,十分羨慕,是以懇請陛下,格外允臣,此一年,能不囿於翰林院,在不擾人之情況下,能隨意到五府六部四處觀政,便於釐清朝廷機制和執行規則,日後好同諸前輩大臣,戮力同心和衷共濟,為陛下共創盛世。”
四處觀政。
這算盤打的,頭頂額駙帽子身罩皇恩特權,走哪哪不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明皇失口哂笑,眼前這猴子、屎橛子,是連翰林院的從六品修攥都嫌官“大”了,晃著腦,同一眾沒點上翰林的下游進士,去當個連品都無的鳥觀政,說他沒有居心,那是騙鬼。王憋想一刻,忽放聲一笑,欣然恩准。一併授他皇賜命牌,唯怕這根屎橛子不夠長不夠堅。
散朝後,戶部尚書盧堯年與相里為甫齊肩,望午門外走,盧堯年看眼琉璃闕城,冷汗尚未乾透,慢騰騰說句:“這新晉駙馬爺,敢與敖相分庭抗禮並捋其虎鬚,是個人物。”
相里為甫雲淡風輕笑呵呵道:“所謂‘輕搖三寸舌,罵死老奸臣。’你那位戶部右侍郎,怕是一時片刻,緩不過來了。”
盧堯年揩了揩額頭薄汗:“要我看,不止我們戶部,這五府六部怕都要風聲鶴唳人心惶惶了。這駙馬爺螃蟹一樣見誰都想鉗一口,他這觀政,皇牌一攜,分明是找茬去了。”
相里為甫意味深長道:“你一個清流,最多遭他陰損兩句,怕什麼?”見盧堯年額間細細密密沁出珍珠汗,右相爺油然揶揄句,“怎麼,難不成盧大人您,屁股底也不乾淨?”
盧堯年蹭掉滿腦門虛汗,語速變快:“入仕二十五年,老夫一不踏金二不踏銀,進不失廉退不失行,兩袖清風明月可鑑,能怕個什麼?”
“你們戶部,便是個六品主事,屁股底也坐著本‘賬外賬’,何況南京、揚州蘇州這十大稅關,何況漕鹽鐵運?”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難道要一竿子打翻所有人?!相爺,您這話,未免說得過分了,我盧堯年聽不下去。”
“你急什麼?”相里為甫失笑。
“能不急嗎?”
“急又如何?”
“可這都什麼時候了?戶部的賬,誰能釐清,誰敢去厘?”
“你真以為,紀盈是被他氣昏的?”
“我也沒那麼傻。這駙馬爺話雖犀利,但沒鋒芒,他的鋒芒估計要全用在後續的行動上。不過啊,我這位右侍郎倒也聰明極了,胃痙攣吐白沫,演技堪稱一絕。”
“盧大人亦可聰明。”
“老夫幹不了這活。”
“不試,怎知?”
“相爺,您別再逗微臣了。”盧堯年再次揩了揩額間虛汗,湊近他急急低語,“就衝他那篇奪魁錦章,誰看不出來,這駙馬爺不僅僅吃透銀鈔,意在貪吏,更想肅清所有‘佔著茅坑不拉屎’的清流。”
“盧大人既然看清風向,何不現在就開始做些實事?若繼續當伴食閒吏,恐怕,要不了兩年就得致仕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