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留心,一稿草稿被髮了。反應過來已經隔夜了,懶得修改了,目測語氣通順———我這破罐破摔的態度,也是沒誰了————
廉衡負傷臥床,無異給太子當頭扣鍋,東宮沒奈他何,落不明就裡的人眼裡已然是奈他何了!明晟如嚼黃連,指戳著廉衡白森森腦門還不敢太過用力,氣得直胸悶牙疼,叱句:“你就害我!”
少年郎哪個不是摔破頭皮原地爬起再跑他十里!
廉衡羞憤不已,他從未想到自己如此不經推!紙糊的冥物也不見得這麼脆!明晟拂袖離開後他乾脆被子一蒙不示人。施步正怕他捂死強行拽開被子,嘮裡嘮叨唸神咒,批他平日賴狗子從不跟著人打毛拳才落得如此孱弱多病。夜鷹端來藥鬼開好的湯藥,憂思忡忡叫他起來喝。
廉衡勉力爬起:“口信送到了?”
夜鷹點頭。
廉衡身負跟習祖宗法度的皇命卻無法出席都察院觀審,情非得已只好派人去言明身體欠安。如此一來,昨日遇襲一事就確鑿無疑。不知根由時,臆測之言便漫天飛。相里為甫趙自培包括佘斯況自然不信血刀留的人能越過施步正四人傷及廉衡毫末,然廉衡違旨抱恙,必定還是出了什麼狀況。
東宮?
趙自培佘斯況四目瞬接,齊齊望向相里為甫:太子動了他?
廉衡遇襲之後夜宿東宮,身體欠安要麼源於血刀留要麼源於太子爺,而抱有後者之想的顯然不乏少數。
馬萬群笑意深深。看來太子爺還是捨不得他這羽毛遍地的權柄大臣,區區廉衡,何堪與他媲比。縱然如此,他還是謹慎無比地望向馮化黨,示意他照計劃行事。
佘斯況瞥見二人互使眼色,心生不寧,看回趙自培,然趙自培不是憂思廉衡就是瞎揣摩東宮意圖,壓根未注意他這道獵獵目光。
且說昨夜,馬黨一宿未眠。散堂後一行人回家換了常服用了晚膳,時過子時才紛紛踩著夜色奔往銀樓議策。
即將審理沿海富商劫殺一案了,魏縉言之鑿鑿,金翼又調取了系列實證,江西府臺和臬臺必得推出一個人來扛下此事,但他們豈肯“我為魚肉”任人為刀俎,必要竭力甩鍋了。這鍋,自然是人人得而誅之的江洋大盜——血刀留了;至於江西銅礦,馬萬群已然決定“大義滅親”,將馬老太爺推出來頂缸。只要他不倒,馬老太爺終將安然無恙,朝廷多不過抄了他們江西老宅和那幾百畝土地。
能將年近九十的老爹推出來頂罪,無情滅義,夠狠,不愧是縱橫頂尖官場二十年的人物!
而今日事畢,彈劾廉衡的奏疏也將紛至沓來。控制言官彈劾異己是馬萬群常用手段卻也是最毒辣手段,幾乎次次效靈。他們彈劾廉衡的罪名劍鋒凌厲,直控他無法無天膠擾朝綱弄得滿廷上下人心惶惶,亦即他在蔑視皇權。
百官彈劾是一股可怕的力量,若真叫言官們上疏陳情,怨聲載道利益受損的各大文官、宗親巨室、淮王的人以及鬼太郎的人必然跟踵上疏,施壓於王,屆時,廉衡死不至於,但再想在仕途上做出什麼決定提出何等良策,怕是不能夠了。
但廉衡不傻,更不會將己之小命交付於王之喜怒。伴君如伴虎,誰敢保證前一秒還支援他重新整理吏治的皇帝后一秒不會直接杖斃了他?
他必得精準捏著明皇的脈。
皇帝陛下他很窮。
以是,即便負傷難立,昨夜他愣是趴榻上寫了一分細緻而漫長的奏疏,憑藉超群記憶力和隨身攜帶的珠玉小算盤,將截止昨日能查抄的百官銀兩一一羅列合計,又將去向不明的金銀大體測算出一個數字,條分縷析書於奏摺之上拖太子呈貢明皇。一個積貧積困、卻喜怒無常的皇帝,看到他之王土被貪蠹如此侵吞,若還不能明白他廉衡區區一枚小觀正為何會受盡百官彈劾,算他廉衡輸!
當然,信之末尾必有自罪之辭,諸如“草民心憂君父,衷腸事主,只因年歲淺短而行事多有魯直,致屢次觸碰文武百官宗親巨室之利益,攪擾朝堂人心惶惶,罪不容誅,但有彈劾,臣受之無愧”之類。
饒是如此,他廉衡在朝已實打實成了顆又臭又硬的惡石!好在他不是一生入仕,否則真得罪光盡了這些人,怕他仕途走不長久。
明晟情知他這乃自保之舉,然觸目驚心的抄家之財,尤其是流露在外尚難追回的千萬金銀,沒有一個數字不扎他眼睛。而這還僅限昨日,尚不包今日審理過後又將暴露出的更多金銀!太過扎眼扎心的數字,令他不得不將奏疏呈遞明皇,希冀王能採取良措將所有貪贓收歸國有。
太子爺深知,這份奏疏一旦交出,他和馬萬群就真正是面和神離了。
果然,拿數字說話的奏疏要遠比純文字描述更具暴擊力。王稍一瀏覽,氣得直跳腳,一字一怒咆哮道:“我大明朝還有個乾淨的官沒?啊?一個小小刑部主事竟貪瀆三十萬兩!區區一個大理寺寺丞競貪足八十萬兩!難怪國庫愈來愈空虛,稅額愈來愈稀薄,好嘛,敢情都是先緊他們吃,吃飽了吃夠了,再剩一小口給朕給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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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晟垂站御階下面色慘淡。
汪忠賢早在雷霆之下匍匐跪地。
明晟曉得,緣於這份奏疏,隨之撲來的彈劾廉衡之奏疏勢必要成為反彈這些上疏彈劾之人的眼藥水了。馬萬群必在其列。可時至今日,他竟是毫無力氣亦毫無心思去阻止其人上疏、白白招致王的嫉恨了。
邁出宮門,太子爺悽然一笑。廉衡贏了,襄王府贏了,他們將馬萬群在他心間存有的耐心一分兩分五分的消磨得一絲不剩。可他竟難以堂皇反擊!或許在他心底深處,從來就知馬萬群難長久,更難成為他股肱。一個只知貪瀆毫無信仰的精明無雙的人,孰敢指望他永遠忠貞?
開始審理魏縉以下告上一案了。
其人被帶上來後,飽遭人群斜視,以下告上確非光彩之舉,若非襄王府刀架家人項上,他寧願自刎也不願來此狀告。人活一世,有人喜你有人罵你這屬正常,但人人都對你側目而視那就活得太糟心了,面子至上時還不如一死,何況經此一案,即便因他檢舉有功官復原職了,他的仕途已然是到了頭。而這還是最好結局,怕就怕馬萬群王懋行等人隱恨難消,後續遣人滅了他全家。瞧這是什麼事麼!
森森大堂,他已不容有疑。那日在順天府擊鼓道出了什麼驚雷,今日必得一字不差。
江西府藩臺王懋行、臬臺羅文松已由聖旨急召抵京,因二人罪民未實,王召喚二人時也未兵馬押送。二人到了都察院也尚以客道接待,堂審之時,陪吏甚至搬了把杌子供他坐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