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衡:“藏不住的。”
感情藏不住的。
施步正立起腰,摩挲下巴小片刻,且不說廉衡在他心裡是貨真價實的神棍說什麼他都信什麼不說,就鄺玉喜歡公主這事兒,其實他們不是沒發現,而是從未認真去留心,因而當少年一語點破時他們才毫無懷疑,反而有種“原來如此”的開悟。草莽信了他,所以草莽打馬前行幾步扯嗓子就大吼一聲:“鄺玉,原來你小子真喜歡公主!”
鄺玉驀地勒馬,太陽穴震了一震,整個人繃成一根鋼筋。
殿後的夜鷹打頭的夜雕齊齊偏開頭,他們怕鄺玉一個眼神壓過來壓死他們。追月看白痴一樣看眼草莽,慢開半拍想與他錯開水準,只有廉衡揉了揉眉心,隨之莞爾一笑。
見鄺玉不動,施步正顧自再嚎:“喜歡她就跟她說呀,你看你不說誰知道麼。”
鄺玉攥緊的拳頭忽而鬆了,整個人望前塌去如洩了底氣的皮球,兀自打馬加急前行。
夜鷹夾緊馬腹幾步並行到施步正一邊:“你吼出來做什麼?”
施步正:“俺不是替他屈麼,你說他要是告訴太子他喜歡公主,太子爺不就會設法成全了他,多美一樁親事。”
夜鷹胸生無力:“你怎麼就不懂呢?太子爺就是知道他喜歡公主也會裝作不知。”
施步正:“為啥?”
追月冷笑:“他爹沒實權唄。”
施步正聽懂了,沉默一陣竟是失笑道:“世界就是叫你們這些聰明人給搞複雜的。”
追月反戧:“是你太天真,要非這一身武藝傍身,你哪能活到現在!”
“在”字剛脫嘴,一股箭雨鋪天蓋地朝馬車湧射來。施步正縱身躍上車頂,身如幻影將密匝匝飛來的流矢原路踢回。夜鷹三人則跳至地面舉器招架。鄺玉幾人轉轡奔近時,一串黑衣人已流星般飛去。
施步正正要急追廉衡出言攔道:“莫追。”
草莽立時頓足:“孃的,又是活的揹走了死的,也不怕我追上去一死死倆!”
追月鞭子一放,正要將車壁上的幾隻冷箭卷落,廉衡出聲再攔:“莫拔。”
追月默聲收鞭,亦不多問。
鄺玉下馬後,街角就近幾個兵馬司小卒也跟著簇了過來。鄺玉皺緊眉頭,將釘在外廂的一支冷箭拔下來捏手心瞧了番,正欲瞪向少年,轉念想起施步正適才毫無腦子的一嗓子,立時做賊心虛般別開他目光道:“一天到晚惹事生非,人都警告到頭上來了。”
夜鷹插話緩場:“看身法,是‘血刀留’的人。”
幾位英傑互視一番,鄺玉屏退兵馬司小卒,將箭矢再次錚一聲插回廂壁道:“回宮再說。”言訖他翻身上馬。
廉衡輕喚:“鄺護衛。”
鄺玉驀地頓足,渾身一緊。
廉衡面色蒼浮,負疚之態掩翳在車廂陰影之下也看不出多餘表情,但聲音已明顯不濟:“我以為二哥說得很對。有些事,你可以不說給別人卻不能不說給當事人。”
鄺玉揹著他,亦看不清表情如何,只聞他身邊護衛道:“危急關頭,小的還請駙馬爺不要開我們首領玩笑了。”
廉衡:“又非存亡之秋,不過個警告罷了。再說,”少年驕傲地環視施步正四人,“有他們在,旁人倒能靠近我再說。”
四人聞言昂首,但夜鷹立馬又降低頭顱謹慎道:“小心無大錯,時刻警惕才能保證你萬無一失。”
鄺玉這時出聲了,語氣陰冷異常:“您在譏諷我?還是要挑撥我和殿下的關係?”
廉衡顧自搖了搖頭,鑽出車廂落地走至鄺玉身前,屏退他邊上幾個護衛,鄭重低語幾句。施步正耳朵伸老長也沒聽見個所以然,單看鄺玉變幻莫測的臉色,就知少年人又說了什麼駭人聽聞的事。而自那刻起,鄺玉對廉衡的態度雖非斗轉,較之以往亦可謂和善百倍。
一行人很快到了東宮。廉衡非但沒處理車廂上的箭矢,更讓施步正四人將亂躺在地的流箭插滿車外廂。好好一輛馬車楞是成了只刺蝟,橫穿朝天街棋盤街博睛無數。
明晟從外剛好回宮,遠遠站府門口看著移動的斗大刺蝟,蹙眉冷硬瞥視,卻分明又憋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已經很久沒這麼看一個人了:既有求賢若渴的珍視又有求而不得的憤怒,還夾雜幾絲無可奈何與琢磨不透的鬱悶。
廉衡下車定定迎上他複雜目光,既不狡辯也不承認,只深深一揖。
明晟被他腆然一揖,頓時激得黑雲壓城,於宮門前忍了一忍道:“你自恃熟讀詩詞,倒給本宮講一講,‘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是何意?”直指世間之路荊棘遍地,直斥廉衡用心險惡,遠勝江頭的風高浪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