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經》第一卦乾卦象辭是“潛龍勿用”,隱喻時機未到一切如龍潛深淵,君子當韜光待時,藏鋒守拙,掌握好合理時機,該用的時候才用並用地恰到好處。
廉衡現在何其謹慎,當施步正聞聽建州有兵馬集結飛奔少年面前,驚風火扯的將此事訴諸少年並期冀他有所雷霆手段時,少年卻猶自入定,仿似在修習默照禪,自始至終不吭不哈。大漢屁股一撅一撅半晌等不得回應,知自己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了,撓撓頭悻悻然退出。
廉衡冷冷清清靜待一下晌,日暮天際,方乘馬車去了惠泉書局約見狸叔。
少年問:“建州那邊,可是真的?”
白鬍子略怔,心想這事密之又密自己又極力在遮蔽,廉衡何以突然間知曉?
狸叔微變的表情,少年盡數捕捉,遂猜曉此事為真,旋即淺淺一抹無奈色:“您老不告訴我,又是他不讓說?”
狸叔默嘆一聲,神態安詳,煦煦的道:“既知是主子不讓說,不想讓你耗心,你就不該再問。顧好你的銀鈔,軍國大事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我可不想將手伸那麼長。避開萬卷屋,入夜了才來找您確認此事,也是出於兩方面考慮:一是我所有訊息源於您老,只有您老點頭了我才敢信其真實度;二,如果此事為真,那是誰人,又緣何要透過施步正將此訊息帶給我,我就不得不深思了。”
“透過施步正?”狸叔反問。
廉衡點頭:“二哥體直,心眼幾無粗條大意,能注意到這件密事,若說無人故意為之,我斷難相信。”
狸叔思忖一刻,緩緩道:“他們想打散你精力,進而分散主子注意力,以便減緩雲南局勢。”
廉衡矢口而笑:“是淮王爺把我想傻了,還是將襄王爺想簡單了?借我牽制他,未免高抬廉某。”
狸叔年近古稀,看人看事何其通透,明胤對廉衡的特殊情結,他自然一覽無餘只是裝作不知,因而這隻小老虎淮王爺拿捏的也確實值當,高抬與否,對永夜盟的放生就是“答案”,因而狸叔隱憂也就日趨濃重了,他怕明胤真會被廉衡絆縛住手腳。心底一番盤算,白鬍子方幽幽問:“那你打算如何?”
“建州背後的勢力,和劫殺富商的勢力,是同一股暗流嗎?”
“是。”
“喔。”廉衡眼皮微微抬了抬唇角微微翹了翹,“那,既然淮王爺將他們送我眼窩前,想借敵禦敵,廉某表面上起碼得努努力,好成全他一番心力。”
“怎麼個表面?”狸叔似笑非笑。
“剛才是您老說的,軍國大事我無能過問。但,敖相爺有啊。”
“敖廣?”
“他手底的戶兵禮三部,除去戶部,餘下二部我不會動,如此,總不能叫馬萬群的吏刑工三部皆七慌八亂,而敖相爺樂卻陶陶的從旁喜觀。”
“兵禮二部,你真不打算動了?”狸叔欲信不信盯著他。
“我說的是真的。”廉衡腆然一笑,“周邦儀俊傑識時務,熊韜略戰場上披甲而來再披甲去了就是,洗洗澡去去病,他們也基本無害了,又何必趕盡殺絕。再說他二人跟當年的事也無甚牽扯,今反牽扯,豈非我無縫下蛆?!”
狸叔慈藹一笑,如看孫子般道:“長大了,智珠在握;也懂事了,明白了慈心相向。”
少年再度腆笑:“我要一如三年前,有勇無謀佛擋殺佛,豈非錯付了他三年畜養?!”
“畜養?”
“哦,應該是‘馴養’,對,馴養。”
一向故作威肅的老狐狸,被少年逼得失口大笑哈哈哈的,這個小猢猻啊有時你真拿他沒轍。廉衡至始至終都將明胤稱作“他”,這種等禮平節棄敬稱的小模樣兒,你還很難責怪他以下犯上,狸叔便只好不順耳的一遍又一遍聽著這一聲一聲的“他”。
他。
顯然,明胤在少年心間也成了頭份。
也不知這份情誼,是會被往事摧滅,還是往事會因這份情誼而得到寬恕?
二者之間,一時竟有了博弈的味道。
白鬍子又是一陣心底盤算,沉默夠了,才抿口茶問:“戶部紀盈,你不打算趁熱打鐵?”
廉衡搖頭,吸了吸茶香慢吞吞道:“那殿下,又為何不欲將永夜盟除之而後快?”
狸叔噎詞。
廉衡雙目緊盯著他,語氣卻如常緩慢:“潛龍勿用,殿下既能深諳,我這小幕僚豈能不知?”
狸叔避開他視線,望向窗外長空,言他:“老咯,萬事萬端再難壓制你了。”少年笑而不語,繼續抿茶,狸叔見狀,追問,“怎麼,對老朽的話存有質疑?”
少年道:“您老老成謀國,卻為何非得要替他,將我牢牢攥在手心?難道,我逃出你們手心讓你們就這般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