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轔轔前進,秋風乍起,馬車幃簾在金風裡旋起旋落。廉衡打個寒噤,搓了搓青汁似的手望向窗外道:“真快。初見殿下還是落英繽紛的陽春二月天,眨眼秋陽杲杲秋雨綿密。”
明胤下意識探手將車廂門推上,難得慨嘆:“逝者如斯夫。”
廉衡囅然赧笑:“難得殿下傷春悲秋。”
明胤:“此次官捐,你想告訴陛下,‘銀荒’一大原因來自這囤積居奇?”
廉衡點頭。
明胤:“區區一千五百萬兩,你當能撬動什麼。”
區區?
“我沒想撬什麼,不過是刮顆沙子到陛下眼窩裡。”小鬼畏冷似得縮了縮,將留有縫隙的馬車推門拉嚴實,擻了擻道,“又要下雨了。”
“你當自己在行善?!”
廉衡垂眸哂笑,失口再笑:“不可否認,有時豈非人們自己的痴心妄想,覺得自己在做好事或當好人,但是總有一半的時間一半的人,令你做不成好事當不得好人,因我們局囿於自己的經緯自己的世界裡,焉懂旁人世界!所謂的評判標尺,說不準某時某日訇然就斷。有人一年後昭雪有人百年後平反,亦有人隆重厚葬末了落得個刨墳鞭屍磨為齏粉。”廉衡望向窗外,喃喃道:“什麼是好人?我不敢說父親大人的未竟心願純粹無私,亦不敢保證我在懋成他所有未完成時,所行進的每一步皆能避免傷及無辜。我從未覺得自己是好人,但,也沒壞透。”
明胤肩膀一瞬垮下來。
廉衡自懷中掏出一封半指厚信箋,遞予他:“勞煩殿下將此信交予尤孟頫大人。明日起我也該真正禁足書院了,總這般吊兒郎當也不成,草民可是志在狀元的人物。走了。”
明胤一把拉住他:“去哪。”
廉衡訕色:“哦,沒哪。”
明胤半晌艱難開口:“我……本世子對鈔法、對財政,並不及你,通透了解,若不將你百般綢繆,悉數告知,我如何信你,又如何幫你。”
廉衡佝僂著背退回一步,湊近他細細密密盯了好一會,噗嗤一笑。
明胤:“笑什麼。”
廉衡搖搖頭自懷中再掏出一封一指厚信箋,捻手心裡皮皮一笑:“這封是給殿下的,本想著一會下車,交給秋豪再轉給您。不曾想恥於下問的世子爺竟突然不恥下問。”
明胤嗔他眼:“莫笑。議正題。”
廉衡似有若無吐了吐舌頭以示鄙薄,自信封中先掏出一張四摺紙,展開鋪二人腳底,跪坐道:“光線昏昧,殿下可能看清。”
“可。”明胤湊近道。
“我大致捋了捋思路,既有遺漏,勾稽關係又未必妥當,殿下先姑妄聽之。”
“嗯。”
“一國國力之昌盛,在於繁榮經濟。殿下贊成與否。”
明胤點頭。
“經濟民生仰賴於它背後的‘體制’及‘支付手段’,也即‘財政體制’和‘錢鈔銀’。”廉衡自右上角點著國力、點著錢鈔銀諸字,依次望左遞進解釋道,“本該成為流通主幣、朝廷法定貨幣的白銀,卻屢屢成為被禁用貨幣,原因:一是我國本身貧銀,二是朝廷推行銅錢寶鈔的政策影響。但推行錢鈔的原因無外乎還是我國銀脈稀薄缺少足夠量的白銀充當交易貨幣,此外也因聖祖開國初期,國帑缺銀,聖祖為使財政充沛而強行推行寶鈔,以鈔換銀進而充盈大明國庫。以上,殿下認同否?”
明胤沉默一刻,點頭。
廉衡肅容再道:“問題就在這裡,因為缺銀而大肆鑄造錢、鈔,解決了一時卻影響了長久。虛假繁榮下的真實情形,殿下從稅賦、兵力、農業、商業諸方面可窺一斑,殿下可曾窺過?”
明胤再次沉默,再次點頭。
廉衡:“鑑於以上真實,意欲繁榮昌盛,必須鼎革‘支付貨幣的主次位’和‘現行財政體制’。”
明胤:“白銀交易合法化,作為主幣流通?”見廉衡點頭,他繼續道,“你想借周遠圖、葉岐諸大人欽巡沿海州府的契機,破除海禁,大行貿易,輸入白銀?”
廉衡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