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豪:“主子,看方才情形,二人不像約好,也不像熟識。”
明胤:“倘若棄軍保帥呢。”
“我倒沒想過這點,小鬼這麼機敏,臨時演戲也不無可能。”秋豪悵然一聲,十分無措,“捕風還沒準信,今晚抓他回去,給個甚由頭好呢?三天後殿試,他若再被勾名,當庭喊冤叫屈,豈不授人以柄?”
“你以為,天牢裡的史翰林,誰的手筆?”
“難道……是他?”秋豪一臉驚愕。
明胤涼瑩瑩噙抹笑:“愚蠢。卻也聰明。”
秋豪快速分析:“愚蠢是指,他動了紀瑾、周鼐相當於直接向敖黨宣戰,極易遭致圍剿。聰明是指,他挑揀控告的那兩春坊官及史翰林,又偏巧都是馬萬群親戚。兩邊都得罪,未摸透他是哪邊卒之前,誰都不會妄動。”
明胤:“你既分析到此,還沒摸透他是誰的人?”
秋豪迷惘不解,未幾恍然大悟:“他只能是我們的人了。既非馬黨走卒又非敖黨犬牙,右相中庸不黨不爭,那就只剩我們了。”秋豪說著好不氣呀,“他竟利用我們。”
“心無所恃,便要尋泰山可倚,他只想找個庇護罷了。”
“主子斷定他與‘烏叔’心氣不投,可是他科考發魁分明是想入仕,都說‘朝裡無人莫做官’,他挖空心思顯露機敏就只為攀扯主子?當大官?那烏叔就不能幫他入仕?”見明胤不置可否,秋豪捻佛珠似的一吐為快:“您說他無權無勢卻膽敢同時挑釁兩位柄國大臣,四處樹敵究竟意欲何為?總不至於是‘活膩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將‘鷸’‘蚌’得罪個乾淨,難道就只為給您這‘漁翁’送份見面禮,不免太自以為是了,主子若想捻死這些個蝦兵蟹將,焉用得著他出手?!”
“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不急。”
“那我們當真要招攬他?”
“‘可知者可用也,不可知者謀者所不用也’,他在落英亭看似詭辯‘聖人道陰愚人道陽’,卻也在給我和太子傳達:未查清他之前,別擅自招攬。”明胤哂笑,“欲擒故縱。他斷定我們查不出他什麼,那就要查出他什麼!告訴捕風,半個月後,我要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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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秋豪隨聲嘟囔:“不讓招攬,難道他還想先挑明主不成?!”
明胤望向長夜,時交穀雨鳴鳩拂其羽,鉛雲已開始層層佈陣,舊棉被似的蓋在皇城相府的上頭,彷彿黑鍋倒扣,鍋底灰仰頭可見觸手難碰。末了他收緊視線囑咐句:“他必有後手,最近都小心些。”
“是”,秋豪肅容領命。心想一豆大小鬼竟叫主子如此忌憚,真是應了狸叔的那句“冰水為之而寒於水”,慨嘆一聲旋即又問:“那他今晚?”
“帶我書房。”明胤看眼陋街寒巷,沉眉再道:“紀、周教子無方,活該。二人不會善罷甘休,加派暗衛盯緊這裡,未查實他身份、釣出大鬼之前,別讓此處橫屍。”
“是。”秋豪嘴上應著心底想著:想不橫屍都難。這小子一口咬了紀盈三個兒子,還都咬半死,紀大人不剝他皮剝誰皮。然他思忖一刻方道:“主子,柳飛是白鷂從抱月樓裡追出的,您說抱月樓的幕後真主,會不會……”
“柳心。”明胤言簡意賅,秋豪即刻會意。
二人剛打滴水簷下馬,追月犇忙上來請罪:“主子,屬下,他,屬下馬疾了些。”
秋豪看眼她迭忙上前,燈火之下廉衡早已昏厥,臉色死白,性命危淺。明胤亦踱步走近。施步正虛著汗忙不迭地弓腰探探小鬼的薄弱鼻息,撓撓頭作僥天之倖說:“主子,他倒,還吊著口氣。”
明胤心底忽生微瀾,萬沒想到他心思詭譎身份神秘,竟鑲在這麼副虛殼子裡。
明胤:“藥鬼,何處?”
白鷂回稟:“正好在譙明山莊。”
明胤:“別讓他死了。”言訖,不疾不徐負手離開。
秋豪瞧一向颯爽英姿的追月怛然失色樣,額頭跟著鋪了層褶子,卻溫和依舊:“責有攸歸,命令是我下的,你無須不安。”
孰料追月秀眉一擰,錚錚道:“我追月也不是一退六二五的敷衍塞則之人,事由我出,倘若主子歸罪,我追月絕無二話。”
秋豪付之一笑,吩咐說:“白鷂,速寫信到莊上,叫藥鬼星夜趕來。”
譙明山在帝畿東南郊三十里外,藥鬼披霜冒露,也只在卯時昏早才趕到世子府。下馬喘息未定,便被施步正、追月半架半扛抬往東廂房。“哎呦喂,藥爺爺這一把老骨頭都要被你們這些猢孫兒架散了。”
追月瞪他眼,攥緊手裡長鞭:“別趁機佔老孃便宜。”
三十啷噹依隱玩世的扁鵲,依舊優遊不迫道:“火急火燎天塌了?天塌了不也有你們家牛高馬大的主子先撐起來!”
追月再瞪他眼,施步正卻脆脆接話說:“有個仇家死不得,這會死了有些早。”
“仇家?!”藥鬼頓時機靈,涎瞪瞪問:“那便是說,老鬼我邊治還能邊試新藥咯?!”說話間,人已被架至東廂房,假扁鵲立馬掙脫二人,清風明月、四五四六地走入裡間,未瞧病患先將一箱新研製的藥瓶藥罐擺滿一大桌,哼哼唧唧又滿臉嘿嘿堆笑。適時明胤進來,扁鵲收了收壞笑嘚瑟瑟道:“啊呀,世子殿下來了,嘖,放心,老鬼保管他一針坐直。”明胤依舊幅靜水流深高岸樣兒,不疾不徐踱至榻前,望眼膚色近乎透明的小鬼,轉身再作昂首天外。藥鬼稍微裝了裝仰扳他高山流水好模樣,隨之就搖頭翻白眼,明明白白嘁了聲。
“老鬼,你一定要治好他咯,後天殿試若是陛下問起來,他人死了我就不好咯。”施步正再三叮嚀。原他心虛,是因他剛剛策馬綴追月身後,不僅誇大其詞煽風點火,還數白論黃好一通告刁狀,說這小子日前如何如何戲弄秋豪和主子。追月豎起兩隻耳朵光知道聽,也不量力作弄,將原本奔脫的馬鞭作離弦之箭。廉弱雞這小身子板,本就跟張脆餅似的,顛來簸去到了世子府,便近乎風中殘燭,要活不活臉色瘮人。
“放心放心,保管這進士爺一針醒。”藥鬼端具銀針,走近床塌,瞥眼廉衡隨口先拋句:“呵,這本該粉妝玉琢的小孩,怎一副風燭殘年棺材樣。”瞧著瞧著瞳孔遽然放大,身體頓然扳直,端具銀針來來回回上上下下地翔查,似要號脈又不敢號脈好一通扭捏作態。末了還是沒繃住好奇心攛掇,探手去搭脈,未幾就跌出一聲嗤笑。
“你這老鬼,笑哪門子笑,倒是治啊。”施步正狼忙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