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遐風輕雲淡地搖了搖頭,還是那一句答案:“只要衍哥開心,輸贏不重要。”
“花言巧語。”楚衍之輕笑了一下,心頭一陣陣地泛起苦意,好奇怪,明明這些傷口他自己已經調理好了,結果在陸長遐面前卻又開始變得疼痛起來。原來有人疼真的會變得嬌氣。
陸長遐安靜地陪了他一會兒,突然從口袋裡翻出來一張曲譜來,疊得好好的,遞給了楚衍之:“送給衍哥。”
楚衍之把那盒桃子放到一邊,有些好奇地接了過來,曲譜寫得很認真,沒有歌詞。
“給衍哥寫的。”陸長遐有些緊張地開口。
楚衍之攥著紙張的力道瞬間輕了一些:“給我的?”
陸長遐點點頭。
楚衍之看著曲譜,手指搭在木凳邊緣,好似搭在了鋼琴鍵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幻想中的曲調順著晚風在心底響起,楚衍之睫羽顫了顫,指尖抵著凳子邊緣,沒有了下一步動作,好溫柔的曲調,溫柔到連靈魂都在顫動。
陸長遐見他看著曲譜久久不開口,心懸了起來,小聲地開口:“衍哥……不喜歡嗎?”
“喜歡,”楚衍之回過了神,輕輕笑了下,“謝謝。這首曲子裡在表達什麼?”準確來說,他很好奇,陸長遐是懷著什麼樣的想法,寫出來的曲子才能和他這麼契合。
陸長遐撓了撓頭,臉慢慢地紅了:“……沒在表達什麼,這是我心裡的衍哥。”
楚衍之僵在當場,完全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原來陸長遐這首曲子,寫的是他啊。
陸長遐見他不說話,原本放下的心又懸起來了,緊張地看著他,抿著嘴,說不出來一句話。早知道不給衍哥看了,他擅作主張寫的曲,萬一戳衍哥雷點了怎麼辦,還“我心裡的衍哥”,啊啊啊!
楚衍之又在心底哼了一遍這個曲子,他好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把曲譜舉起來,銀白的月光透過薄薄的紙張落在臉上,映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真好聽啊,楚衍之眨了眨眼睛,他明明心下很開心,但是眼眶不知為什麼就酸澀了起來。隔著被月光照得透明的曲譜,楚衍之感覺那些捆綁著自己的線條,終於鬆懈了幾分。
“長遐,”楚衍之轉向陸長遐,“你有成曲嗎?”
陸長遐一愣:“沒,沒有。”
楚衍之也沒想到陸長遐居然都沒有錄出來成曲,他心下難掩可惜,只好放棄了:“那好吧。”
“我我我,”陸長遐見不得他想要的東西落空,急得說話都有點磕巴,“我我我可以現給衍哥彈!”
楚衍之意外地問:“現在?”
“對。”陸長遐鄭重地點了點頭。他拿出來幾枚桃源幣,這是他去問那老爺爺要桃子的時候順便死纏賴打得來的。
兩個人一拍即合,提著桃子再次前往那個練習室。
黑色的鋼琴在月光下流淌著沉寂的光,楚衍之這才想起來,下午的時候他們忘記把布重新蓋上了。
陸長遐把曲譜放到琴架上,知道楚衍之在看,坐姿都忍不住提拔了一些。他食指靈活地按動了琴鍵,幻想中的音樂頃刻間就化作了實質,悠揚著飄進楚衍之的耳朵裡。
楚衍之看著陸長遐翻飛在琴鍵上的雙手,耳畔是他尚未熟悉的曲子,像是上等絲綢織好的毯子,輕輕地裹住了他的全身。
倏地,毯子抖動了一下,又迅速恢複好了。楚衍之踱步到陸長遐旁邊,陸長遐緊張得不行,但還是毫無差錯地完成了彈奏。
楚衍之由衷地為他鼓了鼓掌:“特別好聽。”
陸長遐又羞又得意。
“這裡,”楚衍之傾了傾身,方便伸手指曲譜,“剛才這裡是不是彈錯了?”
他的長發柔順地垂落下來,又幾縷掛到了陸長遐的肩上,發香味猶如實質般撩動陸長遐的心絃,他一時恍了神:“什麼?”
“這裡。”楚衍之只當是自己沒有說明白,幹脆用手彈了一下那幾個音。琴音清楚地響起,他一怔,剛才那幾個音節透過鋼琴的震動傳到他指尖,又酥麻著傳到了他的心口處。這是一種不同於往日彈鋼琴的感覺,好新奇。
楚衍之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些。
陸長遐察覺到了他的心緒變化,他站起了身,主動道:“衍哥要是想試試的話,可以彈的。”
楚衍之道了謝,深吸了一口氣,在鋼琴前坐了下來,他認真地對著琴譜,流暢地彈奏起了這首曲子。
他在楚家學的東西又多又雜,鋼琴算是裡面最精通的。因為楚天城讓他學的第一件特長,就是鋼琴。也因此,他在鋼琴上受到的痛苦也是最多的。
他的鋼琴啟蒙老師特別嚴格——也興許是受了楚天城的指示,但凡有一點不對都是要打手心的——用又細又長竹竿毫不留情地在掌心抽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來。然後再繼續彈。
而楚衍之為了能得到一分半點的肯定,一遍又一遍地吃著這些苦,一次又一次攀到更高的地方,以至於在無數個的夜晚,他都是帶著手心的痛意在半睡半醒中度過的。
再後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彈鋼琴的時候會感覺世界都失去了顏色,空空蕩蕩的,只有毫無生氣的黑白色。有的時候楚衍之也會忍不住地去回憶,當年他剛開始學習鋼琴的時候是什麼感受,結果什麼也想不起來。
直到剛剛,楚衍之按下琴鍵的一瞬間,溫柔的曲調在耳邊響起,束縛著他的黑白線被扯開,他的世界落下了一片柔和的金光。有人剝開了城堡外的層層荊棘,在他暗無天日的角落裡落下了第一場春風細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