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
多年強撐一口氣,驟然與親人重聚,嬴子儒艱難維護的身體終究一病不起。
嬴仲景守在床前,沉默著攥緊他的手,低聲道:“子儒,再陪我幾年,不要丟下我這個自私的哥哥。”
嬴子儒費力地點頭,身體竟一日日好轉。嬴仲景不曾去任何地方,終日只陪著他。在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生活三年,到最後,連下界的丹藥也失去了效果。
不顧病情,嬴子儒掙紮著到祠堂交代完所有後事,兩兄弟坐在院中看景。
自知已到彌留之際,嬴子儒道:“哥,這幾年你是為了我才留下的,我都知道。現在我要死了,有些話該告訴你。”
他長長地喘了口氣,才有力氣張口:“你不要愧疚,這不是你的錯。爹、娘、姐姐臨死前都想著你,我子孫滿堂,如今還能再見到你,已然無憾了。”
“子儒。”嬴仲景垂淚。
“姜宗主……她,她前些年私下來過很多次,她說關於你的事。若沒有她,爹孃早就撐不住了。她延長我們的命,保護著村子。”
“你活得那樣久,久到我已是一個老頭子,你卻還是離家時的模樣。我不想你孤獨地在這世上,她那樣好的人,你們是師徒又怎樣呢?人總要活在當下,反正死後都是一抔黃土。”
嬴子儒短促地喘氣,最後已經說不出話。他瞪大渾濁的雙眸,只看著嬴仲景的眼睛。嬴仲景止住淚,勉強擠出一個笑。嬴子儒將手握成拳,最後一次用盡全力捶在胸口。
他瞳孔失焦,毫無遺憾離開了人世。
多年來的委屈、痛苦、親人離世的無奈,淤積在胸中的憤悶,終於在這一刻爆發。嬴仲景猝然崩潰,毫無形象地大哭起來。
灼熱的淚水濺落在冰冷的蛇鱗上,從前的一家人,往後真的只剩他自己了。
嬴子儒的後代,終究與他們是不同的。
發洩過後,他又變回往日溫柔和煦的模樣。撫平小弟的眉睫,他正要叫人進來,小霸王陡然暴起,吐著信子往某處蜿蜒。
嬴仲景眼鋒掃去,門外站著一個小人。他喝道:“亮亮!”
小霸王一向對主人以外的人充滿敵意,它弓著身體,冷冷盯著大門。
門縫外的嬴天武像是終於回神,尖叫著跑開。
嬴仲景厲聲呵斥,小霸王身體打蔫,重新變成拇指大小爬回主人肩頭。他走出去,看著跪了一地的後輩,疲憊道:“子儒走了,準備後事吧。”
哭聲四起,年邁的嬴子儒就像晚輩們的定海神針。這位一百三十二歲的老人離世,眾人悲痛萬分。
處理過後事已是一個月後,他決定離開。對於嬴氏後人他雖有感情,但說不上多親暱。而諸位族人對他也是敬畏居多。
嬴天武被帶到他面前,那孩子的父親是一個敦實的漢子。漢子猶豫著道:“要不您將天武帶走吧,讓這孩子給您做伴。”
“大高祖父。”嬴天武乖順地跪下叩頭。
嬴仲景嘆息,心知族人並不是想貪圖什麼。他們是一家人,根本沒必要。只要他活著,嬴家的日子一定會過好。尋常人家重傳宗接代,晚輩們看他整日孤孤單單,才想將天武過繼給他。
他看這孩子也的確有眼緣,不過以他現如今的心性修為,還沒打算收一個弟子帶在身邊。
嬴天武活潑大膽,心細不足,他還是問了一句:“我不需要後代。我只問你,可願隨我修行?”
嬴天武驚訝地張大嘴巴,欣喜過後還是道:“我……我只想和爹孃弟弟妹妹們在一起。”
原本他很好奇大高祖父口中的修仙,可那日他看到其抱著高祖父哭得肝腸寸斷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