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飄搖。
漆黑的雨滴乘著狂風直往甲冑的縫隙裡鑽,冰冷徹骨的雨水也蓋不滅腥熱的吐息。他用手大力一抹臉,拂掉睫毛上黑色的冰凌。
無窮的夜色順著連天的交界膜流淌而下一點點蠶食著緊密排列的法器陣列,法器一個個爆出燦爛的煙火,殘骸飛往天邊,最後沉默在如水的涼夜裡,像是轉瞬即逝的焰火,又似一去不回的彗星。
腥臭熱風的上風口是無數長相離奇的獸,在與一身甲冑的人拼殺,血液混合雨滴在風裡凍結成黑紅的冰面,又被獸的鐵蹄踏破,人的刀槍擊破,在剛落地尚有餘溫的肉下融化,漂浮起了一大堆的雜物,糾結的毛髮、骯髒的甲片、斷裂的木杵、渾濁的眼珠。他揮動手裡的長槍格擋住了獸的爪牙,後退的腳步濺起了一大捧的水花。他一個反手用槍尾將它掃出,從腳尖壓榨氣力順勢一個回馬槍直插它的咽喉。
獸倒下了,沒等它眼裡不詳的紅光消散他就又迎上了另一頭獸。他已經數不清槍尖戳過了多少獸的要害,就像天上一直沒露面的太陽,只能在黑暗中不斷奮力揮舞手中長槍,為自己,為隊友,為身後的關隘獻出最後的力量。
天原是沒有雨的,那漆黑的雨是從半空中交戰的光影中噴灑而下。他先前是對冷血動物這一存在並沒有一個清晰的概念,直到那濃縮了世間所有的哀慟的血飄入穿過面甲飄入他的嘴裡,他才隱隱約約明白,是什麼東西寒涼了原本不熄的熱血。
獸長得千奇百怪,但出乎意料的,除了天上的雨,其餘的血都是溫的,猿猴,馬牛、鼠蛇、虎豹、螳兔龍、魚,無論大的小的,飛的遊的,爬的跳的,原始而愚昧的獸的血和他們的嘴裡吐出的氣息是一樣的熱,一樣的臭。甚至血比吐息更熱,更臭。麻木的挑著槍的他無神的想著,冷的血的大獸,嘴裡的吐息會是熱的麼?
無數道粗大的流光自身後的城裡轟出,那是蓄力的炮彈。每一擊都有著足以貫穿星辰的力量。正是它們的力量使得這漆黑的雨連綿不絕,連帶著天上的獸嘶吼出憾天的怒雷。
與他一同作戰的同袍倒下了,同袍的甲冑依然破碎,身上的傷口裡滿是魚鱗,蛀蟲和膿水。魚頭人身的獸一口要掉同袍的頭,他乘著魚頭獸撕咬吞食的時機一槍穿過魚人的腮,連同著口中頭顱。他拔出槍,同袍的頭也滾落在地,鼻腔在頑強的張合,腦髓與神經在雨和血的催化中孕育出無骨的蛇,蜿蜒著細小的末梢從鼻腔爬出。他一腳踩斷,碾碎漿體的同時再次送走背後偷襲的屍首。
遲來的經文響徹在這一週,仍躁動不休的殘屍才不甘願的去往應許之地。他聽不見經文的唱唸,耳朵已經在雷聲中死去,只有在雨中的,明亮的微光才能被他半瞎的眼眸鋪捉到。他僵硬的拄著溼滑的長槍,努力眯著眼想看看同袍有沒有閉上雙眼。
又是一聲巨響,天上燃燒起了太陽,溼熱腥臭的風被更加強大的清爽溫暖的風給壓倒過去,不絕的獸潮像是稻子在風中大片大片的倒伏下去。天上太陽的光點燃了侵蝕常世的夜幕,飄舞的灰燼成為黎明來臨前的獻禮。
有什麼聲音突破了雷聲,喚醒了他死去的耳朵,像是驚蟄。火光暖融融的照耀在他的身上,沾滿了血與肉的溼黏的槍聲在風中乾燥起來,槍身上的徽記散發出與太陽一樣的光。他聽出來了,這聲音是在每一次巡迴結束後,歡宴進行時的長嘯,是他們靈魂的嚮往。
太陽轟的照出一大片乾淨的地方,就算是與之交戰的手也不敢在此刻纓其鋒芒。他的耳邊嘯聲作響,他茫然的瞪大了失神的雙眼,抬頭看向長夜裡的太陽。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應當在日暮時燃燒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臨死時也要用目眩的視覺,追尋黎明將行天的軌徑,
咆哮,咆哮光明的消弭!
渾身紋路的巨虎在太陽中發出怒斥、發出咆哮,無數風從其心裡,腦裡,嘴裡撥出,帶上了骨裡,血裡,神裡的火,將天空與大地塗抹成一色的,將啟的黎明!
風火裡崩出閃電,日珥舞蹈在旗幟,太陽高高的奔躍,流星閃閃的開綻!無數火星隨之亮起,那是將士們腰間微芒的燈。原本浸潤在風雨裡衰微的燭火在流星的融合中重新爆綻出不屈的焰火,燈光刺破黑夜,冷雨,紅冰照亮每一個你,每一個我;每一盞燈都亮了起來,每一個人都連了起來!
燈火裡的家國為將枯的將士們注入新的膏脂,得到充足燃料的同袍們重新鼓舞氣勢想被光芒刺痛的,退潮的獸們發起又一次的衝鋒。
唯有他,任憑同袍們在他身邊衝鋒而過,身上的冰和雨和血都燃燒的乾淨,一直一直看向天上自燃的太陽,那太陽裡自燃的巨虎,火焰在它潤順的皮毛上歡呼,他能想得起那皮毛在手下的觸感,是那樣柔順溫暖而有力;那火是從骨頭裡燒起來的,沒有爍石酒的壓制是要將那全身骨頭都燃做灰燼的,他知道爍石酒入口的爆裂,過喉的撕扯,入胃的磨折,到最後先將骨頭摧毀讓這火失去燃料的痛。
巨虎的身軀平等的分在了同袍們手裡提著這燈盞裡,數以萬計的將士們提著燈拱衛在虎的身軀之下,抵禦這不見天地的交界裡的獸潮。無論是天上的還是地下的獸們都懼怕了起來,在燈火的逼迫中一步退,就是步步退。
黑色的雨停了,地上的冰層滲入底下。太陽裡的巨虎不言不語,形銷骨立。陰影裡的獸們笑著,哭著,有什麼東西在不斷崩塌,最後消逝在紅色的風裡。
“不,不!”抬頭直面太陽的人哭泣著,刺目的陽光照淚了雙眼也不捨低頭,這是這次的最後一面了,他心裡清楚,可心裡仍舊懷抱著些微的希望,祈求奇蹟的降臨。
最後,乾癟的巨虎不復往日的威風。他站起身來抖擻精神,低頭看向唯一一個抬頭的人,面對著最深沉的黑夜發出最後的怒吼!
最後,太陽蕩滅汙穢,奇蹟沒有降臨。
最後的最後,他閉上雙眼,臉上接過父親的淚。
您啊,我的父親,在那悲哀的高處,請用您的老淚詛咒我、祝福我,我祈盼,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該怒斥、怒斥那光明的消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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