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主近日在朝政之後醉心詩詞,不僅自己偶感而發,也常常命文臣墨客填詞作賦,只是自從文豪馮延己去世之後,泱泱南唐不僅日漸呈現衰頹之勢,就是文人墨客的風雅盛事也大不如從前了,能賦出新詞的人更是了了無幾,國主自娛自樂,有時候未免感到孤單。
閒來無聊,去德昌宮翻一些舊書辭章,奈何掌管府庫的內監只通文墨,卻並無詩書的累積,國主想到一些詩詞篇章,想要讓書庫的總管找了來,那總管糊里糊塗想不起來放在哪裡,終究想起來之後,又讓內內外外的數十名太監同時尋找,好不容易找了來,國主卻等得心焦,沒了讀下去的心思。
近日裡不知道哪裡尋了一本《沽酒集》,國主倒是看得興趣盎然,不時在辭章上點評一二,聖顏大悅。
慶奴上了茶,湊了湊前,問道:“是什麼?瞧官家看得如痴如醉的。”
“一部收錄當今詞人的詞集,朕看著覺得新奇,也有不少暢懷抒意、神秀自然的佳作!”
“可真是奇怪了,近來文臣的詞作官家都不願意讀的,近日裡倒是對這本《沽酒集》情有獨鍾。”
國主啞然笑道:“詞臣們在官場中混得慣了,所作的詞都有一股濁氣,唯有朕手中的這些詞有著天然不似雕飾之態,皆是入林人率性而發。”
“如此看來這詞集很對官家胃口,也不知是何人編纂的?
“是文苑館內黃芸集四海的詞士墨客編纂而成,這沽酒集倒是取了個雅名兒,詩詞如酒,文章如飯,詩與酒,墨香與酒香,世間雅物,又是俚物,叫人慾罷不能。”
“奴婢倒也聽一些命婦們說起黃公子,聽說此人風雅高潔之至,常在館內招募貴賓嘉客,成立詩社,每年都有好幾次盛大的鬥詩會,就連每年科舉金榜題名的才士也多出自鬥詩大會上的出勝之人。”
國主闔上詞集,掩卷沉思道:“朕恍惚還記得很久很久以前與馮相、與七弟、與朝中權臣們在玄武湖畔的詩畫會,那時候,朕還只是個王爺,這些年倥傯飄忽,朝政瑣碎棘手,總覺舒心暢懷事少,憂思傷心事多。”
慶奴寬慰道:“官家這些年溫勉有加,將大半的精力都付諸了國政之中。可奴婢知道詩詞才是官家的一片澄澈清寧境地,何不趁秋高氣爽之時,去尋訪文苑館的佳詞麗句?”
國主亦覺得此建議甚好,一時心意如飴甘美,忘憂而舒暢。
……
江寧府的中秋佳節自華燈初上之時,就已悄然拉開了序幕。
街上的各色月餅散發著淳鬱醉人的氣息,嘈雜的市井上擠滿了購置蔬菜鮮肉的婦女。
暮色下的街頭是一天之中最後時分的熙熙攘攘,過不了片刻,便是萬家燈火,千里飄香,圓月高懸於空,星空澄澈如洗,晚風徐徐,是恰到好處的乾爽涼意,吹得人胸襟暢意。
家家團圓之際,國主卻與國後微服出行,晾下一干後宮諸人,自己逍遙快活去了。
文苑館內今日的詩會安排在玄武湖中之舟上,岸邊以燈籠點綴,柳梢拂水,水中映燭,燭光襯月,月色清朗。
湖畔上,香車寶馬縱橫繁忙,富貴名流、碩學之輩、士子群賢,盡集於此地,有暢談放言的,有淋漓酣暢的,有擊節高歌的,有論道談詩的,也有情人在此地私會,低低喁喁、纏綿交頸的。
而湖中幾艘花船輕浮於湖面上,更石裝扮得猶如瓊樓般,絲竹管絃之音、盛樂鏘鏘之聲,竟相爭鬥,遙遙一望只覺得如墜九霄仙境,當真是好一派附庸風雅、酒娛遊盛的風光。
國主攜國後之手,從香車中出來,他們扮作富貴高門的夫妻,身後的姚海、慶奴、元英等等亦扮作隨侍的奴僕。
國主心生嚮往之情,“朕……我真希望自己是布衣平民,成為他們之中的一人,每日不用在朝堂上思慮瑣碎的政務,也不用被宮中生活所拘束,而是攜著你的手過這樣自由自在的日子。”
嘉敏溫然笑道:“夫君此時不是已經是自由人了麼?”
“此時的快樂畢竟是短暫的,我總想有一天,能逍遙於朝堂之下,山河之中,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再也不是九五至尊,再不受眾人朝拜,不會有奴僕成群、金銀如山,唯剩下詩情畫意。在那個時候,嘉敏,你還願意陪著我麼?”
嘉敏凝視著他漆黑而誠摯的鳳眼,溫柔月色下,那雙溫潤美麗的眼眸動情時總是撩人慾醉。
“只要夫君待我是真心,夫君在何處,我都相隨,無論夫君是萬人朝賀的一國之君,還是路人不識的山林農夫,我的心亦如你的心。”
縱然如此,她亦然是惶惑地,只要你待我真心,我又何嘗不是給予你全部?可是官家,臣妾也沒那麼確定了,你是不是待臣妾還是亦如初見之時?
這些年,這些事,總有破了的裂痕,臣妾想要彌補,卻總有些力不從心。
又或許是,臣妾的心境總不同當初那麼澄澈明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