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兩三個月過去。
這一日,百里鴻淵正在御花園內替母后摘些鳳仙花染指甲,梓玉宮的老嬤嬤搖搖晃晃地跑過來說,娘娘找他回去呢!百里鴻淵見她來得急切,嘴裡卻又說不清緣故,也不等那老嬤嬤,急匆匆就回去了。
只見葉之瀾坐在內室裡,右手支著額頭,舅舅葉之秋竟然也在,垂手而立,旁邊還有一個人,百里鴻淵倒也認得,是族裡的一人,名叫葉桂香,按輩分,他得叫她一聲祖姑。兩人也都是陰雲一般的神色,不知道突然進宮,所謂何事。
百里鴻淵急忙進去見過母親和舅舅祖姑。
葉之瀾招手讓他貼身坐下,嘆道:“你年紀還小,這件事我們原本也不打算讓你知道,但是因為此事對我們一族太過於重大了,還是早些讓你知道的好。”
百里鴻淵急忙問:“到底是什麼事情,母親快告訴我。”
葉之瀾不答,讓葉之秋跟他說。
葉之秋也嘆了口氣,說道:“兩月前桂香姑姑拜月占卜,發現千嶂嶺方向似有不祥之相,而且是血光之災,我不敢輕易進宮打擾你們,便親自帶人又回了那裡,進了村子一看,”他緩了口氣,才又繼續道,“村子裡已經沒有一個活人了。”
百里鴻淵驚地從座上跳了起來:“什麼意思?他們都搬走了?”
葉之秋搖頭:“都死了,全部都被殘忍殺害了!”
“什麼?”百里鴻淵不禁天旋地轉起來,險些沒有站穩,“是誰幹的?又是為了什麼?”
葉之秋搖頭:“我們檢視了一番,找不著任何線索,便將他們一一安葬了,昨日才趕回來。”
百里鴻淵一時無法相信,三個月前,他還去過那裡,看見那個樸實無華卻又生機勃勃的村子,這才不到百日,這村裡的人竟都成了冰涼的死屍。
他忽然想起珊瑚,那個充滿活力,總是笑吟吟的小姑娘,她難道也?他急忙問葉之秋:“你們可曾見過一個女孩子,七八歲年紀,梳著小辮子……”
葉之秋思索道:“那村子裡,確實也有三四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子,也一起遭了罪。”
百里鴻淵立時血氣上湧,就要出宮去那千嶂嶺,他不能相信,那麼心地善良的女孩子竟就這麼死掉了!
葉之瀾緊緊抱住了他,哭道:“你現在去也已經晚了,何必又再次讓我擔心?”
葉之秋道:“那村子常年隱逸在深山之中,也不知他們是如何進去的?”
百里鴻淵聽這話心內又是一震,難道是因為他?
他呆立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那裡的小姑娘珊瑚為了救他,破戒把他帶回了村子。那裡的族長又不計前嫌,替他治好了病痛。然而,卻因此被奸人發現了蹤跡,最終被滅了村子。這便是好人的代價嗎?這些難道都是他的過錯嗎?
百里鴻淵當時沒能出宮去親自檢視,直到又過了兩年,他稍微年長了些,有了些力量,才再次得了機會,仍是踏著舊路去了千嶂嶺。
小小的村落早已經破敗不堪,屋舍內都是一片狼藉。他在那座石頭山腳下,看見了一片墳冢,上面也已經荒草蔓延。墳冢前並沒有墓碑,所有的族人不分彼此,都長眠在一起。
百里鴻淵將帶來的清酒灑在墳前,點了數支香,一個一個拜了過去。接著他又回到了族長所住的竹屋,回想著珊瑚在這裡開懷大笑的樣子,忽然,在一個角落發現了一個布偶娃娃,他把它拾起,仔細地褝掉上面的灰塵,小心地收了起來。
在回程的路上,他的耳中一直浮現著葉之秋說過的話。他說:“我們族人就是因為一味退避忍讓,才會像今日這般被人放在砧板上宰割。我和你母親之所以離開,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讓魘族睥睨天下,傲立於世間。”
百里鴻淵從深沉的回憶中回過神來,這時候,一個丫鬟走了過來,有些擔憂地對他報告說:“珊瑚姑娘這幾天還是不怎麼吃東西,也不說話,只是枯坐在窗戶底下。”
百里鴻淵聽了,立即起身,往珊瑚的房間走去。
推開她的房門,百里鴻淵看見,雖然外面天光明亮,然而珊瑚卻緊緊關著窗戶,趴在窗邊的小桌邊,把自己藏在房間的陰影裡,彷彿一隻受傷的幼獸一般把臉蜷縮在臂彎之中。
他輕輕來到她的身邊,伸手推開了窗戶,珊瑚聽見聲響,慢慢坐起身來,被這突然射進來的光線刺地有些睜不開眼睛。
百里鴻淵道:“你這麼折磨自己,一日日把自己鎖在房間裡,看來還是在恨我了。”
珊瑚把臉背過去,低聲道:“我沒有……”
百里鴻淵見她才短短几日,臉頰都瘦了下去,眼神裡的靈氣也消失殆盡,不禁有些心疼,低聲說道:“我的愧疚之心不比你少,一切起因,都是從我私自跑到千嶂嶺開始。要是恨我能讓你稍微寬心一點的話,那你儘管恨我吧!打我罵我,哪怕是殺掉我,我都願意,只要你不要再這麼憔悴下去了。”
珊瑚驚訝地看著他,說道:“我並沒有這麼想過,我不想傷害你……”
百里鴻淵憐惜地微笑:“珊瑚還是跟以前一樣,是個心地善良的孩子。”說著,他從懷裡拿出一個錦帕包裹的東西,放在珊瑚面前的小桌上。
珊瑚奇怪地開啟錦帕,看見裡面是一個手縫的布娃娃,先是一愣,緊接著淚如雨下,輕輕地把那個布娃娃捧在手心:“這是阿孃給我做的……”
百里鴻淵點頭,伸手幫她擦淚,發現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不斷滾落,擦也擦不完,心裡也跟著酸楚起來,輕輕將她攬進懷裡。
珊瑚嚇了一跳,想掙扎出來,卻聽見百里鴻淵柔聲對她說道:“從今往後,讓我做你的家人吧!我會照顧你,呵護你,加倍把你失去的還給你,不再讓你孤單一人……”
珊瑚怔怔地聽著,任由自己的眼淚打溼了他的衣服。不知為什麼,聽到這番話,她反而更加酸楚了,她想起另外一個人,如果是他來安慰自己,把自己抱在懷裡,該是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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