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芸自北澹啟程回京都時,雖只是孟秋時節,卻因北澹居北,寒涼也比之平京早上一步。待齊芸風雨兼程一個多月回到平京,平京的秋也已蕭蕭然起來。
秋是冬的序章,它蒼涼,卻比不得冬天的蕭索,它頹敗,更不及冬的死寂。秋之圓月總皎潔得乾乾淨淨,通透純潔,猶如滄海明珠,聖潔如斯。
齊彥差人來請齊芸往書房說話時,齊芸正在月夜之下教暖鶯識字。
燭光在從窗牗溜進的晚風中明滅閃爍,齊芸抬頭看窗外竹影橫斜間,明月高懸,目光也柔柔地印上了一片月光。
聽見來人的稟報,她低下頭,眼底的那片溫柔倏忽便已消失不見,她指著剛剛書在宣紙上的字,“皎”,對暖鶯說:“月光皎皎,便是此字,將此字抄寫一百遍,要工整的楷書,我回來檢查。”
暖鶯答應,卻還是忍不住問道:“小姐,不需要我陪您去嗎?”
“路我都熟了,你且識字。”
暖鶯“哦”了一聲,便乖乖坐下開始一筆一劃地照著齊芸的“皎”字模寫起來。
齊彥很頭疼,頭疼太子突然送來的瓊芳宴的請柬,因這請帖上書得明明白白,請丞相大人攜一眾子女共赴瓊芳宴,尤其點明瞭聽聞齊五小姐已經返京多日,此次瓊芳宴一為楚將軍慶功,再則便是要為齊五小姐接風洗塵。
太子雖這些年來在衛太師的諄諄教導之下得以長久地維持了他不太聰明的人設,但對於皇帝的安排,這個不太聰明的太子是心知肚明的。齊五小姐一及笄便被皇詔召回了京城,父皇雖然沒有明說,卻旁敲側擊地告訴太子自己為了保他這太子之位耗費了多大的心力,太子便也明白皇帝是想讓他娶這個齊五小姐。
娶了齊芸,便有的北澹的後臺,有丞相的扶持,太子之位便可穩固,可謂百利而無一弊。
而齊彥又對太子安排的用意也心知肚明,這個單純的太子,無非是想借此機會向丞相表示自己對這位未來太子妃的重視,又私心想要先一睹這位齊五小姐芳容。
可是如今齊芸患了惡症,這張臉實在是不適宜給太子瞧見。可他不能自作主張讓齊芸不去瓊芳宴,齊芸剛剛回京,那日初見,他便見到齊芸眼中對他的疏離和冷漠,後面雖也常常來向他請安,卻也僅僅止步請安而已。
她不會像齊妍一樣,就著天寒天暖提醒他添衣,自己下廚做點可口的點心讓他品嚐,更不會向齊巧一樣,抓著他的衣袖撒嬌,或是眼中常含試探般的討好。
齊芸對他生疏到父女的關係僅是一種關係而已,而這個關係所帶來的所有他們之間的牽絆便是,齊芸見到他,恭敬地喚他一聲“父親”。
面對這樣的女兒,他不能再專斷了,他深知現在自己任何一個舉動,都會在齊芸心裡有著深刻的含義。這些含義,決定著齊芸是會一點一點拉近和他的距離,還是會和他漸行漸遠,甚至到事態嚴重時,與他反目成仇。
與他反目成仇,這個女兒,是有可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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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彥揹著手,站在窗邊舉頭望月,這輪清月透著寒涼蕭苦,令他心煩意亂。
“給父親請安。”齊芸清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聲音冷得仿若就從那輪清月傳來似的。齊彥愣了一愣,轉過身,看見齊芸衣衫單薄,弱柳扶風般地立在那兒。
“秋寒最是侵骨,怎麼不多穿件衣服?”
“多謝父親關心,女兒不覺得冷。”
齊彥看著齊芸冷得如冰石般的眼神,心中“咯噔”,心裡又重複了那個想法,與他反目成仇,這個女兒真的做得到。
十二年前,他不得已讓達奚穆帶走了她,終究是錯了嗎?
齊彥暗暗嘆了一口氣,終於把先前斟酌了一番的話說了出來,“太子殿下明日要為平遠將軍辦一場慶功宴,令群臣攜子女赴宴。到時那裡的人必然是多的,人多嘴雜,你……你若是不想去,父親也是不會勉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