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饑餓感再次襲來。
柳渡取下背囊上的水壺,啜了一口。冰涼的山泉水自齒尖,蔓延至喉嚨,再一路流入胃、腸。他狠狠打了個哆嗦。
霧極濃鬱,從地面鋪至樹梢,化不開、流不動,伸手不見五指。
失策。他心想,怎麼就信了那個算命的。
……
正月初三,柳渡雲遊至南越泗縣。身上的盤纏已所剩無幾,便在集市上支了個攤,替人看診、把脈。
每個城裡都有些貧苦百姓,他們是去不起醫館的。有些小病小痛,熬熬就過去了,或者死了倒也一了百了;但若是影響了幹活生計就麻煩了,不得不將從生活裡辛苦摳出來的銅板盡數填回去。
柳渡一次只收兩個銅板,要是遇上些實在沒錢的窮人,甚至就免了,教他們去哪個郊野或山間採些什麼草藥,沖煮喝了,也能再頂兩日。
旁邊那攤子是個算卦的,每日到點就來,來了就在地上鋪一草蓆,上書歪歪扭扭的“周易”兩個大字,也不攬客,就歪七扭八地倚在藤椅上,邊咯稜咯稜地盤核桃,邊看柳渡給人治病。
攤前沒人時,那先生就豁一口黃牙,和柳渡扯閑淡。八卦剛才來治火瘡那老嬢,是誰誰誰的情婦,但那“老實”漢子不知道她同時和好幾個男人有一腿,雲雲。說到激情四射處,唾沫星子都蹦到了柳渡臉上。
柳渡抹了抹臉,他對黃昏戀不感興趣,注意力全被那倆核桃吸引住了,常年累月的手垢滋養得它們油潤發亮,他生怕那隻手捏得太用力,一下子碎了,也不知裡面的核桃仁兒還能不能吃。
那算命的見他興致不高,眼珠子軲轆一轉,道:“哎,你剛不是教她自己去山裡搞點什麼草藥嗎。
“我們泗縣的海邊就有座神山,上面有個寺,聽說供奉著幾個仙人,常年仙氣繚繞的。
“以前縣裡有誰生病了,沒錢治,就上去挖兩株仙草。
“甭管得了什麼天大的病,吃了就好。”
柳渡方才還心不在焉,聽到這仙草,瞬間打起了精神。他抽出《藥經》,翻了幾頁,“……南山崔崔,巍立海中,草木奇異,緣有細齒,其苦如荼,其甘如飴……”
“大哥。”柳渡打斷對方的絮絮叨叨,“您剛才說那山,在哪兒呢?”
“喏,東邊。”算命先生隨手一指,“一直向東走,看到海邊那座就是了。”
“謝了大哥!”柳渡開開心心地把攤子一收,掏出身上全部的銅板銀兩,數出一些,置辦了些幹糧,便朝東走去。
正月初五,立春。
柳渡走了不到一日,便看到了那座山。
山的一隅沒入大海。站在山腳下,可望見遠處的星點島嶼、卷卷層浪,以及近處因海浪侵蝕而坑窪不平的崖壁。
山腳到山腰的陰面,密密地長滿了竹子。西面有一條石子鋪就的小徑,被踩得平整堅實,顯然常年有人自此上山。
他便毫無防備地,在立春這一日進了山。
……
那算命先生說的什麼“仙氣”,原是因為這山臨海,春來多雨,頃刻霧氣便蒸騰了起來。
柳渡方才見那山上的確有許多不常見的藥草,便在林子裡走得深了些。一回頭,來時的路已看不見了。
他暗道不妙,急忙回頭尋那石子路。這層層疊疊的竹林卻像迷宮一般,根本辨不清前後左右。
他被困在了這片霧靄之中。
在山野間度過了數年,柳渡也算是有許多經驗。他只緊張了一瞬,便迅速判斷了下目前的形勢。
——竹子喜濕,有竹便必定會有溪流,雖然幹糧吃完了,但山中漿果豐富,只要有水,便能撐到找到回去的路。
他便趴在地面上,側耳傾聽了一番,四下闃寂,只有沙沙的竹林輕喃,偶爾一兩聲蟲鳴,以及……那微不可聞的水流叮咚。瞬間,他心便安定了下來,順著那若隱若現的水聲,慢慢摸索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