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上)
“數典忘祖,數典忘祖!什麼狗屁改革,什麼封建糟粕,我看他們就是自己無能,才找旁的這些由頭。”灼華氣鼓鼓地將手中的報紙撕得稀碎,指著空無一人的門口,罵道。
“其實我倒覺得這沒什麼錯。”文是非撓撓臉,被灼華的一個眼神噤了聲。灼華在罵什麼,無非就是些,拋棄舊思想,轉換新思想的宣言,也無非就是若想民族富強,必須拋棄那些怪力亂神的封建迷信。
“是沒錯,就是急了些。”杜子仁捏著香匙,不知是在調著些什麼。
“可那是老祖宗的東西!”灼華難得的與杜子仁爭辯:“他們憑什麼忘了,文化傳承了幾千年都沒斷過,難道就這麼毀在他們手裡,引進那些洋鬼子的思想,他們的思想有什麼好!我可不想那個什麼什麼伯爵跑到咱們這裡來辦公。”
“若真忘了本,是成不了大事的。”杜子仁看著灼華那激進的模樣搖了搖頭:“你急什麼,國家保得住才保得住文化,若當真是國都沒了,那幫洋鬼子才會來咱們這辦公。”
“可是……可是他們如果忘了我們不就不存在了嗎?”
“兩千年前桃花源消失,一千五百多年前徹底銷聲匿跡,我們才成了這所謂的妖界之主。”杜子仁在香盤上扇了扇,嗅著香氣,露出頗為滿意的神色:“改朝換代常有的事,且不說究竟會不會消失,就是當真沒了又如何,灼華,你可別忘了,我是做過人的,或者說,我本便是人。”
“先生。”灼華深深地看了杜子仁一眼:“我有些失望了。”說完,他便轉身跑了。
“其實你們就保持著這樣的思想也不錯。”貝利爾揣著手走了出來。
“伯爵,別忘了我們的約定。”見他這麼說,杜子仁眼裡的寒意深了些:“即使你我同歸於盡,你們也佔不到什麼便宜,我死了你們將會面對誰,我想你們並不想知道。”
“可是杜,你不覺得現在的形式已經沒什麼懸唸了嗎?”
“不看看怎麼知道。”
“可是依照我們的經驗,走向才成功靠的是內部的起義,杜,你們已經失敗了,你忘了嗎?”
“你怎麼知道我們就不會成功。”文是非突然開口,面色有些難看:“我們會成功的。”他握著拳頭,看著杜子仁,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轉身離開,剛踏過門檻,便聽到了杜子仁的聲音。
“看來我的小友加入了什麼不得了的活動之中。”
“你真不怕你的人民改著改著就忘了你們?”貝利爾看著文是非離去的背影眯起眼睛:“你看,你的小友已經開始否定你了。”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等他們忘了春節,上元,清明,中秋的時候再著急也來得及。不過真的忘了自己的根本,是會迷失自我的。”杜子仁面上很是平靜:“我,我們,比任何一個人都希望他們可以擺脫困境,要不是我攔著,這人間的另一端已經炸開鍋了。所以忘了又何妨呢?”
“可您的另一位小友不這麼想。”
“他只是怕死罷了。”杜子仁頓了頓:“誰能不怕死呢?”
“杜不怕死嗎?”
“比起怕死,我更好奇我死後會去何處。”杜子仁勾起唇角,饒有興味地看著香爐上精緻的花紋:“死永遠不會是人世間最可怕的東西。我的小友還年輕。”
“死後?”貝利爾輕笑一聲:“還能去何處,消失在這人世間罷了。”
“看來伯爵也很年輕。”杜子仁沒有多做解釋,徑自走向裡屋。等貝利爾再跟過去,卻已經找不見人影了。
人不該總停留在一處,像是街上叫賣的小販,舞池中搖曳身姿的歌女,奔跑的黃包車夫,貝利爾可不覺得老闆與他是同一種人。但杜子仁也的確整日都困在這座宅子裡,焚香,品茶,偶爾灼華和文是非來鬧騰鬧騰,還多了些趣味。
蘭亭的大門白日裡總是開著的,可是冷清的很,偶爾會有孩子跑進來玩,相比對於成人,杜子仁對孩子是難得的友善,他似乎有著許許多多的故事,怎麼講也講不完,也有著許許多多的糕點,怎樣分也分不完。
庭院中的桃花四季常開,杜子仁向來是坐在粗壯的樹根上,他總是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就好像當一個年輕人扶著另一個中年人沖進院子時,杜子仁連視線都未曾投向他們。
杜子仁什麼也不做,貝利爾就算看見了,也插不了手。
那二人對此情景也是萬分驚訝,將信將疑地躲進屋子。
很快,許多的,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軍官打扮的人們沖了進來,剛想說些什麼,領頭的瞥見貝利爾後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猶豫了下,還是上前一步走到貝利爾面前:“您好,我是警察廳的,我們正在追捕逃犯,可能需要……”
“我並不是這裡的主人。”貝利爾攤開手,看向已經站起身的杜子仁。
“你們盡可以搜,不耽誤各位軍爺辦公。”杜子仁理了理衣裳:“就這麼大個院子,別摔壞東西。”
有些不對。貝利爾眯起眼睛。
為首的人見已經得了許可,便揚了揚手指揮身後的人:“搜。”他有些忌憚地看了眼貝利爾:“小心點。”
人多辦事也利索,很快人便在院子裡重新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