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今生避其鋒芒
朝堂之爭,從來都不簡單,尤其是在慶朝這種新建的朝廷,穩定,高於一切。百姓並不關心誰當皇帝,一旦局勢動蕩,權貴們便會像瘋狗一般撕咬,皇權之路也可能隨之變成黃泉之路。
為此面對桓秋一派的猛烈進攻,馬文才選擇了避其鋒芒。桓秋一系勢力龐大,若全力抗衡,馬文才雖不至於落敗,但損失必然慘重。於是,他表面上不再激烈反對桓秋,轉而採取觀望態度。
就像馬文才瞭解桓秋一樣,桓秋同樣瞭解馬文才,甚至可以說,知之甚深。所以雖然馬文才的態度有所轉變,但桓秋並沒有放鬆警惕。她深知馬文才的野心不會輕易消失,兩人之間的矛盾也不可能徹底化解。因此,她時刻準備應對馬文才可能的反擊。但是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桓秋也非常累。
慶朝三年深秋,金陵城的梧桐葉鋪滿了朱雀大街,未央宮的銅漏聲中夾雜著呼嘯的北風。馬文才摩挲著新刻成的傳國玉璽,螭龍紋上的金粉在燭火下泛著冷光,而案頭堆積的密報卻如陰霾般籠罩心頭:景朝餘孽在荊襄煽動流民暴動,桓氏私軍在青州擴建第三座演武場,皇長子禹寧主持的義學已開至八州。
早朝時,戶部侍郎周亨再度出列,官袍上的仙鶴補子繡得鮮亮:“啟稟皇上,揚州商稅改制推行三月,國庫非但未減,反增兩成。臣請奏將此策推行至全境。”
他話音未落,保皇黨的禦史中丞立刻彈劾:“周侍郎分明是借皇後娘娘之勢,行結黨營私之實!”
兩派官員在殿內激烈爭執,馬文才望著階下對立的人群,想起驚蟄那日摔碎的璞玉。當時青玉四濺的脆響猶在耳畔,如今新璽雖成,皇權卻似風中殘燭。
“準奏。”他強壓下煩躁,“但需逐州試行,不得操之過急。”餘光瞥見桓氏官員隱晦的笑意,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退朝後,陳參軍捧著加急軍報匆匆入內:“皇上,景朝餘黨勾結山匪,在江州截斷漕運要道!”馬文才盯著輿圖上被紅筆圈出的江州,突然冷笑:“來得好,正好借機調離桓氏在江南的眼線。”他提筆寫下調令,卻在落款時頓住——這道命令一下,玄甲軍與桓氏私軍的防區將犬牙交錯。
坤寧宮內,桓秋展開密報,燭火將“皇上調兵江州”的字跡映得明明滅滅。夏眠憂慮道:“娘娘,皇上此舉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桓秋指尖劃過輿圖上禹寧即將巡視的路線,輕聲道:“讓元樽加強北境佈防,再通知許士祥,商船改走隱秘水道。皇上想借平亂削弱我們,可沒那麼容易。”
真正的危機在冬至前爆發。景朝餘孽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在豫章舉兵十萬。馬文才緊急召集百官議事,卻見桓秋一黨穩坐如鐘。當他宣佈啟用玄甲軍平叛時,桓曉堂哥出列:“臣弟以為,桓氏私軍熟悉豫章地形,願為先鋒。”此言一出,保皇黨官員群起反對,朝堂陷入僵局。
馬文才望著殿外飄落的初雪,想起驚蟄時的退讓,此刻卻似養虎為患。“準奏。”他咬著牙道,“但玄甲軍須與桓家軍協同作戰。”散朝後,他將密詔塞進陳參軍手中:“暗中監視桓氏軍隊動向,若有異動......”話未說完,已被窗外呼嘯的北風吞沒。
戰場上,兩股勢力貌合神離。桓氏私軍打著“保境安民”的旗號,所過之處開倉放糧,百姓簞食壺漿以迎;玄甲軍則嚴格執行“遇亂必殺”的命令,引得民怨沸騰。當捷報傳回金陵時,馬文才看著戰報上“桓氏私軍殲敵七成”的字樣,將茶盞狠狠砸向地面:“好個協同作戰!分明是想收盡民心!” 這場平叛讓桓秋的聲望達到頂峰。皇長子禹寧親往豫章安撫百姓,所到之處山呼“小聖君”。
桓秋新拉攏的戶部大司農曹梁奏報時,心無旁騖,眼中帶光:“啟稟皇上,如今青州試行《青苗法》已見成效,臣請奏將此策推行至全境。”他展開一卷竹簡,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青州各州縣的秋收成果,“青州百姓春借官糧秋償還,不僅無一人餓死,今歲秋收更比往年多出三成!”
然而,保皇一派的章建跳了出來,“青州乃我朝根基,哪裡可以隨意將法案推往全國,此事還需進一步商議。”
“此言差矣!”水利司郎中羊預越眾而出,“青州推行《青苗法》時,皇後娘娘特命設立監察署,每筆借貸皆有記錄,百姓可隨時查賬。”他呈上一疊蓋滿手印的證詞,“這是青州農戶聯名上書,懇請將此法推廣。”馬文才望著殿內爭執的兩派官員,手指無意識地叩擊龍椅扶手。他想起密報中提到桓秋在青州設立的義倉已囤積十萬石糧食,此刻若同意《青苗法》全國推行,無異於助長桓氏威望;但若駁回,又恐失了民心。“此事事關重大,需從長計議。”他含糊道,目光掃過桓氏官員們緊繃的神情。
退朝後,顧均在禦書房進諫:“皇上,青州《青苗法》確實成效顯著。但臣以為,可先在三州試行,若有弊端,再行廢止。”馬文才抓起案上的密報狠狠摔下:“試行?等他們在各州站穩腳跟,朕還如何制衡?”他盯著輿圖上青州的位置,那裡被桓氏私軍的玄甲標記得密密麻麻,“傳令下去,讓禮部尚書明日在朝堂上提出異議。”
次日早朝,禮部尚書果然發難:“《青苗法》雖在青州可行,然各地風土不同,強行推廣恐生禍端。江南水鄉與青州旱地豈可一概而論?”此言得到不少保皇黨官員附和,一時朝堂上反對聲四起。
桓秋一黨的許士祥從商賈角度反駁:“農商本就一體,商戶願以低價供應農具,正是看中《青苗法》帶來的秋收增産。若此法推行,各地商稅必將大幅增加。”他呈上揚州商會的聯名信,“這是揚州百位商戶的懇請,願為新法推行提供支援。”僵持間,桓曉堂哥出列,聲如洪鐘:“臣弟去年曾巡視青州,親眼所見百姓在新法下安居樂業。老弱婦孺皆有糧可食,青壯勞力無需借高利貸度日。若因擔憂世家勾結,便將良策束之高閣,豈不是因噎廢食?”他身後桓氏官員紛紛叩擊朝笏,贊同之聲響徹大殿。
馬文才聽著殿內的爭論,目光落在皇長子禹寧前日送來的課業——孩童稚嫩的字跡寫著“民為邦本”。他想起豫章平叛時,桓氏私軍因善待百姓而深得民心的情景。“準奏。”他終於開口,“但先在豫章、江州、揚州三州試行,各地官府需每月上報詳細資料。”散朝後,桓秋在坤寧宮收到訊息,對著輿圖輕笑:“三州足夠了。只要在這三地做出成效,他馬文才就不得不全面推行。”她轉頭吩咐夏眠,“通知元樽,讓北境的糧草提前運往三州,確保新法順利實施。”
這場關於《青苗法》的朝堂之爭,表面是政策利弊的辯論,實則是保皇黨與民生黨之間的又一次較量。馬文才的妥協,既是對民心的考量,也是對桓氏勢力的無奈退讓。而桓秋深知,這只是開始,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頭。
不久,面對保皇黨的反對,桓秋將厚厚一疊百姓聯名書拍在禦案:“皇上,這是豫章十萬百姓的懇請!”馬文才望著聯名書上密密麻麻的手印,突然想起少年時與桓秋的約定。那時他們說要“共治天下”,如今卻走到這般田地。“準奏。”他閉上眼,不願看桓秋眼中的鋒芒,“但需限定試行範圍。”
深夜的未央宮,馬文才獨自站在城樓上,望著坤寧宮方向的燈火。寒風吹過他的龍袍,新刻的玉璽在懷中沉甸甸的,卻壓不住心底的恐慌。而桓秋在自己的書房,對著輿圖示註下一個要推行新政的州府,案頭禹寧的信箋上寫著:“母後,百姓都說您是活菩薩。”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將金陵城裹進一片蒼茫,卻裹不住這暗流湧動的權力漩渦。慶朝的朝堂上,保皇黨與民生黨如同兩尊對峙的鼎,而馬文才和桓秋,都在等待著那個足以打破平衡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