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俞第一天到王府當值就誤了卯。
一般來說,屬館到衙門裡當值,卯時初刻就該點名,謂之點卯。可肖俞破境之後,張承業怕他氣息不穩,讓他打坐調息了整整四個時辰,吃完早點到了王府,已經過了辰時,晉王已經坐到政事堂開始處理公務了。
李克用視事,向來如啃胡瓜般脆快。前些年有位新上任的郡守大人首次來王府奏事,從《論語》講起,雲山霧繞說了半天,晉王才聽明白是要為該郡轄內一位五世同堂的百歲人瑞求個矜表。晉王當時就大怒,說人瑞該矜表矜表,這個官兒實在是囉嗦,若在軍前非誤事不可,該降職三等。最後還是張承業說情,說晉王治下出了人瑞是美事,如此責備下屬便是衝了喜,反為不美,罰俸半年小懲大誡也就是了,李克用這才作罷。自此王府屬官更加不敢多扯繁文縟節,奏事務求簡短。其實晉王也只是裁斷個“準”與“不準”,真正把事情做到細處的,還得是張承業等人。
肖俞在廊下只等了片刻,小內侍就出來喚肖俞進去。
由於肖俞的上品境界是兩年前就夯實了底子,以李克用的老辣眼力愣是沒看出來肖俞昨夜才剛剛破境。李克用一見之下大喜,連連說英雄出少年,以肖俞的進境,堪稱十年來河東最年輕的上品高手。一邊還埋怨張承業不早點讓肖俞來為國效力。張承業微微一笑,並未刻意說破昨夜破境之事。
肖俞心知晉王說“最年輕的高手”前面加上的“十年來”的含義著什麼。
十年前再往前很多年,河東有一人,十六歲躋身武道上品,二十歲出頭就站在武道巔峰,曾率領十八騎為先鋒奔襲黃巢佔領下的長安城,攻而克之;一人出陣,嚇得宣武軍數千騎兵調轉馬頭落荒而逃。再後來???
肖俞努力不去接著想那些陳年舊事,靜靜地聽張承業和高金涵給自己安排差事。
高金涵昨夜磕的那個頭著實用力過猛了些,一晚上的冷敷熱敷沒擋住額上腫起的大包。頭盔是戴不下了,拿紗布胡亂裹了幾圈,乍一看倒像年畫裡壽星佬的腦門。肖俞看得心裡想笑,臉上卻控制得很好,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溫良恭順的模樣。
突然高金涵道:“昨夜全城大索,緝拿漏網的刺客,這會兒不知進展如何了,不如待會兒我陪肖副尉到街面上巡檢一番?”
肖俞在王府補了個正六品下振威副尉的散官銜,故而高金涵稱之為“肖副尉”。只是高金涵話是對肖俞說的,眼神卻看向張承業。
張承業心下了然,這幫刀頭舔血過來的漢子,最是瞧不上憑藉門蔭混吃混喝的宦門子弟。肖俞過去遊歷江湖的那點事,也沒到處說,高金涵自是不知。雖然晉王金口玉言篤定肖俞已是上品高手的境界,可多少世家子弟瞅著境界挺高,一和人拼命立馬就手軟,沒見過血就是不行。此刻見肖俞一個文質彬彬的小白臉,到王府沒片刻就混了個六品官身,難免替自己手下那幫兄弟不值,就存了抻練抻練肖俞的意思,倒也算不上壞心眼。只是顧忌監軍大人的顏面,所謂打狗還得看主人嘛。
張承業移開目光,假裝沒看到高金涵徵詢的眼神。
肖俞也不傻,心想以後還得在一個鍋裡攪馬勺啊,要是這就慫了,以後還怎麼混啊?沒猶豫就答應了。
高金涵倒是一愣,沒想到這小子答應得這麼痛快,都沒問問張承業的意思。也不知道是真有兩把刷子還是不知天高地厚。
當下倆人帶了一幫侍衛走出王府,高金涵道:“兄弟,哥哥我是個粗人,這精細活著實做不來,只好拉你來墊背。我實話實說,昨晚我派了手底下三百名兄弟帶著城衛營把大半個晉陽城都搜遍了,一點頭緒沒有。不知兄弟有什麼好想法?”
肖俞反問道:“高統領所指的大半個晉陽城,是不是除了城裡各位大人和將軍的府邸之外,都搜遍了?”
高金涵一怔,道:“是啊。”心裡嘀咕道,難道這個愣頭青要起個高調帶頭去搜一搜那些大人的宅子?那可有熱鬧看了。
肖俞倒不會冒冒然做這個出頭鳥,之所以有此一問只是想提醒高金涵別燈下黑。另外出了這樣的刺客,光靠大頭兵去搜多半是沒什麼用的,把晉陽城拆了也未必能搜出個所以然,倒是每次大索總少不了一些意外收穫,抓一批小偷小摸地痞流氓。要是帶隊的官爺性子操切些,信手砍幾顆腦袋搪塞上峰也不是不可能。與其跟著他們大海撈針,倒不如還是從王府這邊入手碰碰運氣。便道:“我倒想看看昨夜刺客最早被發現的地方,再見一見那位最先發現刺客的隊正。”
高金涵若有所思,喚來一人吩咐去把昨夜那名隊正叫來,同時陪著肖俞王王府西牆外大街走去。
昨夜那位倒黴的隊正姓孫,也算是百戰老卒了,三十歲之後自覺精力不濟,應變沒有以前靈敏了,再上戰場怕要吃大虧,於是自請調入晉陽城衛。沒成想遇到這麼個活神仙一樣的刺客,連個正臉都沒看到,就這麼揚長而去。說好聽點是猝不及防,說難聽了就是刺客從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了。當然,真打起來誰溜還不一定。縱敵逃竄在戰場上那可是大罪,除非戰至一人不剩,否則倖存的也要砍頭。昨夜自縛請罪看似英勇,其實也是迫不得已。雖說晉王沒有追究的意思,可回營之後營官還是打了自己二十軍棍。打完了軍棍,孫隊正被營官攆回家面壁思過。孫隊正可就欲哭無淚了。過,不用深思,明擺著就是自己學藝不精。要是有那上三品高手的能耐,自己早就騰空而起截住刺客大戰三百回合了。這不是沒有嘛。再說了武功那是面壁思過能思出來的?當我是達摩祖師呢?抱怨歸抱怨,孫隊正倒不記恨營官,知道營官也是一番迴護之意——你沒見高統領腦袋上那個大包,這樣的大人物都吃了瓜落,你一個小小的隊正還想像沒事人似的?咋也得申飭一番吧。要是留在營裡,遇到幾個嘴上不積德的,光擠兌也能把自己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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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怨自艾的孫隊正一大清早就爬起來借酒澆愁,忽聽得院外一陣砸門聲,不由地心裡一緊——咋的,還是要治罪啊?
戰戰兢兢開了門,見只來了一人,多少鬆了口氣。聽明白來意,孫隊正羞憤之餘意識到這也許是個將功折罪的機會,於是趕緊披上衣甲一瘸一拐跟著來到了王府外。
王府西南牆外隔著五丈寬的草地就是陽曲大街,過了街是百業坊,城裡的五行八作基本都在這裡。過來百業坊就是西坊。別的坊市往往根據坊內營生取名,唯獨西坊因為在城的最西邊,故名西坊。因為西坊的營生有些不好取名。全城最好的青樓都在這一片,總不能取名叫伎坊吧?
孫隊正因為剛捱了軍棍不能騎馬,跑也跑不快,急得陪同的侍衛一腦門汗,恨不得揹著他跑。好不容易到了西牆外,侍衛便氣哼哼地丟下孫隊正不管了。孫隊正期期艾艾來到高金涵身旁,正準備行禮,高金涵擺手道:“閒話少說吧。這位是肖副尉,你將昨晚所見一五一十地告訴肖副尉,不要有一點遺漏。”
孫隊正看清高金涵額前的大包,似乎比昨晚更腫了幾分,趕緊低下頭以免憋不住笑,轉向不知何方神聖的“肖副尉”拱手道:“小人昨夜酉時三刻尋街到此,忽然聽到一陣風聲,抬頭一看???”
肖俞截口道:“你走在什麼位置聽到的風聲,那人從什麼位置躍出牆外,躍出來之後落在什麼位置,你可記得?”
孫隊正想了想,走到路中間某處,道:“小人走到這裡聽到風聲,那人是從???”又向前疾走了二十幾步:“從這裡飛過。”情不自禁用了個“飛”字,想想不妥,不安地嚥了口唾沫。“至於落在哪???應該是百業坊某處,天太黑,又有坊牆擋著,沒看清。”
肖俞道:“你的意思是,從你看到那個人影,他一直沒落地,橫掠過十幾丈寬的草地和大街,直入百業坊?”
孫隊正點了點頭。
“那人離地多高?“
“大約四五丈高。“
肖俞轉向高金涵:“高統領,牆內可發現刺客腳印之類?“
高金涵聞絃歌而知雅意,道:“離牆最近的可疑腳印,六丈遠,在石欄上。石欄高四尺。牆上沒有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