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珍想到兩個要接送上下學的孫子,一下子鬆了口氣。
誰知一直沒開口的丈夫這時候開口拖後腿:“那怎麼行,老三,不能讓你一家辛苦,還是讓媽各家半年。”
沈家珍那口氣梗在胸口,自從前幾年兒媳婦生了二胎,廣場舞她都沒時間跳。要是再照顧婆婆,她最後一點休息時間都沒了。
明明是皆大歡喜的事,他自己不出力,這時候出來獻孝心!
像是突然發現向楠站在屋門口,沈家珍笑眯眯招呼向楠:“楠楠快進來,你幹什麼去啦,等你等的菜都冷掉了!”
剛才的提議就此被打斷,沈家珍藉機瞪丈夫一眼。
向楠“嘿嘿”笑著,挪進屋裡。
一片熱鬧聲中,外婆開口:“我不搬。”
兄友弟恭戛然而止。
“政策我研究過了,不賣,不搬。”
橋頭排骨煲還在砂鍋裡冒著絲絲熱氣,瓦罐燜雞結了層黃澄澄的油花,蠶娘菊花魚上的勾汁兒微微凝固。
“我不用你們幾家養老,我就在這兒。”向阿婆一邊說一邊用目光摩挲過房梁和小院天井,“等我走之後,各家平分。”
“志英,你把東西拿出來。”
小女兒向志英從公文包裡拿出幾個資料夾,一份一份分到各家手裡。
白紙黑字清晰明瞭,向阿婆走後,小院和存款均分給四個子女。
向志英對二哥三哥說:“大哥那邊我發郵件了,他簽字蓋章之後會寄回來,我也已經簽名了,你們看看吧。”
二對二。
向楠坐在圓桌邊大氣都不敢喘,外婆卻好像事情已經落定似的,給她挾了一筷子菊花魚:“你吃你的。”
二舅媽開口:“媽,我們兩家商量一下可以吧?”
向楠看見二舅媽小舅媽互看一眼,從短暫聯手結成牢不可破的聯盟。
“可以。”向阿婆吃起面前那盤豬頭膏。
堂屋裡落針可聞,院外時不時的傳來幾聲壓抑不住的高聲,向楠在這種氛圍裡吃了魚,又吃了排骨,最後還一個人喝了兩碗瓦罐雞湯。
雞湯裡放了冬筍火腿,鮮得不得了。
二舅小舅沒商量出個所以然來,等私菜館來收回盤子,他們幾個把向志英也叫了出去。
向楠陪外婆回房間看電視。
鎮上許多人家還保留著以前的老習慣和老裝修,屋裡是七拼八湊的傢俱和瓦數不夠的單隻電燈泡。
但外婆不一樣,外婆房間早就換了成套的新傢俱,木料不一定名貴,但樣子都是好看的,還有梳妝檯和電視櫃。
後來屋裡又裝上了牆暖,臨河枕水也暖暖和和的,外婆真的把她自己照顧得很好。
床上鋪著電熱毯,向楠換上居家服擠上外婆的床,往大枕頭上一靠:“阿婆,你以前是綢緞莊的大小姐嗎?”
外婆眼睛盯著電視機,半天才回頭看她:“誰說的?”
向楠老實交待:“小舅說的。”
外婆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她把懷裡的大橘白往向楠腳上一放:“別聽他胡說!”話沒說完就咳嗽起來。
向楠趕緊從家居服口袋裡掏出那隻小藥包。
藥包上貼著張毛筆寫的藥箋,“八仙果”。
向楠揭開藥箋,開啟紙藥包,八仙果又黑又有點黏乎乎,看上去像用中藥做成的生巧克力,這東西真的能止咳?
向阿婆倒認得:“你哪買的八仙果?”拈起切成一小角含在嘴裡。
藥剛入口,她的臉上就露出無比懷念的神情。
“我不是綢緞莊的大小姐,我是綢緞莊的小大姐。”向阿婆突然說起了,她從沒跟兒女孫輩說過的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