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過一抹驚訝,齊謹之垂下眼瞼,把那幾頁紙拍在了案几上,沉聲道:“馬縣丞,你這是什麼意思?”
馬仲泰畢恭畢敬的跪著,額頭觸地,靜寂的房間裡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他滿臉沉痛的說:“屬下有罪,都怪屬下無能,治家不嚴,竟、竟惹出了這般滔天大禍,屬下真是無顏面對烏撒的百姓,無顏面對縣尊大人啊。”
不知不覺間,馬仲泰竟流出淚來,愈發顯得他悔恨難當、羞愧不已。
齊謹之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將幾頁紙撥開,點著其中一張:“這上頭說,火把節那日的事是府上尊夫人朱氏所為?今夜的亂象也是她一手製造的?”
馬仲泰羞憤的點了點頭,淚水順著兩頰留下,臉上的痛苦難以形容,只充分詮釋了一句話: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哪怕熟知馬仲泰其人秉性的孟復,也忍不住心生不忍——真是世事無常啊,誰能想到,在烏撒說一不二的馬縣丞也有今日?!
齊謹之又用手指撥拉了一下,抽出一份比較正式的文稿,“這是休書?你確定要休掉朱氏?據我所知,朱氏嫁入馬家十餘年,主持中饋、孝順公婆、生兒育女……在烏撒頗有賢名,至今大街小巷還流傳著她侍奉婆母至孝的故事,婆母病逝後更是嚴格按照古禮為老人家守孝三年。”
齊謹之語氣不輕不重,雖沒有言辭問責,但言下之意卻非常明顯。朱氏作為女人,沒有犯七出之條,且她也在‘三不去’與更三年喪)的行列中。
馬仲泰想把朱氏推出來做替罪羊。妄圖用‘休妻’來逃避責任,也要看律法答不答應。
就算馬仲泰鑽了法律的空子,齊謹之也會站到道德的最高點,徹底將馬氏一族的名聲搞臭,讓他們即便僥倖逃過一劫,卻再也沒臉在烏蒙待下去。
這種男人犯了錯、卻拿女人頂缸的做法,不管是漢人。還是夷人。都是非常不齒的。
齊謹之的話音方落,馬仲泰的臉色便有一瞬的慘白,但很快又恢復過來。
他再次以額觸地。叩頭的聲音讓人聽了心裡直髮顫,他卻好似感覺不到疼痛,緩緩的說道:“朱氏確實是個好妻子、好母親、好兒媳,屬下曾經一度非常慶幸能娶到她。然而……”
馬仲泰哽咽了。艱難的說道:“縣尊有所不知,朱氏自幼被家裡當男孩兒教養。胸中頗有丘壑,過去我只當她有見識,還非常欣賞。卻不想、不想她竟生出了謀亂的野心。”
齊謹之眼睛一亮,身體忍不住向前傾。兩個胳膊都放到了案几上,“謀亂?你是說水西朱家有不臣之心?”
話說齊謹之為什麼會覺得馬仲泰狠呢?
如果他只是想休妻,丟車保帥。這也沒什麼。彼時,男女情愛什麼的。遠遠比不上家族和自身的安危。
換做尋常男子,稍微自私一點,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但馬仲泰不同,他在呈給齊謹之的‘訴狀’中,將朱氏的‘罪行’全都寫了出來,還將整個朱家拖下了水。
這就不是‘休妻’這麼簡單了,分明就是想要朱氏和整個朱家的命呀。
如果朱家和馬家不睦也就罷了,偏偏朱家對馬家,尤其是對馬仲泰非常夠意思。
馬家能在烏撒成為頭等人家,是多方面的原因,可馬仲泰一個次子卻能在諸多同輩兄弟們中脫穎而出,成為馬家在烏撒的代理人,卻離不開朱家的支援。
在某種意義上說,朱家是馬仲泰的恩人。
恩將仇報、無情無義……馬仲泰絕逼夠狠!
齊謹之打量著馬仲泰那張懊悔、沉痛的面孔,暗暗升起了警覺,這人,演戲也能演得這麼像,明明做著出賣恩人、枕邊人的無恥勾當,卻還能擺出一副大義滅親的悲慟模樣,真真不簡單!
馬仲泰臉上寫滿痛苦的掙扎,用力閉了閉眼睛,他非常緩慢的點了下頭,從嗓子眼裡擠出一個字:“是!”
孟復和周文淵皆是一驚,他們和齊謹之一樣,並不是被馬仲泰說出來的‘奇聞’給驚到了,而是震驚於馬仲泰的無情無恥無節操。
齊謹之定定的看著馬仲泰,“馬縣丞,此事關係重大,切莫胡說。”
馬仲泰猛地抬起頭,白皙的額頭早已青紫一片,“縣尊,屬下有件關乎社稷興亡的大事想跟您單獨說,還請您屏退左右。”
他沒有故作玄虛的擠眉弄眼,而是坦坦蕩蕩的要求‘清場’,一時弄得孟復和周文淵坐不住了。
孟、周兩人站起身,齊齊看向齊謹之。
齊謹之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