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人的形象與我記憶中的李士蓉幾乎無法重疊。
以前的李士蓉很注重保養,這跟她學過醫有關,不管是美容養顏還是食療,甚至就連個人衛生她都非常注意。同她在一起相處的時間久了,我們所裡無論男女,全都養成了勤洗手的習慣。
平素她給人的感覺總是朝氣蓬勃、精明強幹,脆弱、疾病與衰老似乎並不屬於她。沒人能辨別出她四十二歲的年齡,白皙紅潤的膚色及一頭烏黑英氣的短髮,總在誤導人們的判斷,以為她恰及而立。
可眼前這個白髮蒼蒼,形容枯槁的女人,怎麼看都像是一個步入暮年的老人。
看著她邁動緩慢的步伐,像一隻被斬斷雙翼的天鵝,自高空墜落,翱翔天際將成為她此生難以企及的夢想。
我的律師夢破滅了,她又何嘗不是?
歷經兩世,我不再為得與失所累,但她顯然還沒有從這種失去中走出,不知道她這十個半月都經歷了什麼,感覺像是變了一個人。
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她本就蒼白的臉色瞬間變得像透明一般白得毫無血色。
停下腳步,她愣了須臾,然後衝我悽然一笑,嘴唇蠕動了下,似乎要說什麼,奈何距離太遠,周邊放風籠裡羈押人的聊天聲又太吵,我僅從她的口型勉強分辨出,她說的是“小寧”——業內所有比我年長的人對我的稱呼。
一個曾是在煜安市叱吒風雲,但卻被戴上手銬的律師事務所主任;另一個曾是大夥眼中前程似錦,但此刻卻站在鐵籠子裡被縛住自由,等待法律裁決的年輕下屬。
想來這個畫面不僅是我,連她都深感無力和悽惶。
我跟她就這樣隔空望著既熟悉又陌生的對方,直到東面監室裡的一個羈押人喊了聲,“李律師,出院了?我們那幾個人的案子明天就要開庭了,大律師給預估下我們的刑期唄!”
這明顯帶有嘲諷的言辭激起了我的憤怒,如果我沒有估計錯,這個在調侃李士蓉的人,應該就是我們所案發前接受辯護委託的輪姦案嫌犯之一。
在他的帶動下,其他籠裡也陸續傳來挖苦聲,“隆哥,算了吧,你就別為難人家李大律師了,她恐怕連她自己能判多少年都不知道呢!”
“就是就是!讓李大律師給咱們做個普法教育還差不多,免得咱們將來出去後,拿了國家的錢,還以為是應得的。”
押解李士蓉進來的幹警衝那些在叫囂的男號怒吼了聲:“都他媽閉嘴!誰再敢大聲喧譁,午飯取消,面壁一下午!”幹警的警告使那些譏諷聲變成了低低的竊笑聲。
對這些人的冷言譏諷,李士蓉顯然並非第一次經歷了。
她目光瞬間變得如冰一般幽寒,冷冷地掃視了眼剛才嘲諷她的人,然後像躲避噩夢般邁著虛浮的腳步,快步向監室走廊走去。
或許就像那兩個勞動號對我說的,李士蓉是在裝病!換做是我,我也寧肯被囚禁在醫院裡,也好過在這個無時無刻都在消磨人意志力的地方待著。
一個小時的放風很快就結束了,收籠回監室後不久,我聽到距離我很遠的一個監室門口傳來幹警的招呼聲,“提審了。”
無名無姓,這倒挺不一樣,我走到窗前撥動窗戶,從玻璃反光發現從盡東頭一間監室裡走出來的人是李士蓉。
我下意識地收回手,不想讓她發現我在偷看她,心裡卻在思忖著會是誰來提審。我跟她是同一個案子,如果是法院的人來提審,估計一會兒她回來,我也該出去提審了。
可一直等到午飯時間,也沒聽見李士蓉回來,難道是她的辯護律師來會見她?至於這麼長時間?
下午放風時,之前那倆發煙的勞動號又來了,我小聲問他們:“李士蓉上午出去提審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