廁所外是一間面積約二十平大的洗手間,兩排對應的盥洗盆的牆面上,鑲有一長溜能照到脖頸的窄鏡子。
重生到現在,我這是第一次照鏡子,看著鏡子裡那張年輕而又熟悉的臉,我竟有種恍如隔世,在看一張陳年舊照的感覺。
“寧恕,你長得真好看。”從廁所方便完出來的冷胖子走到我旁邊,一邊擰開水龍頭洗手,一邊看著鏡子裡的我誇讚著。
這句讚美的話,我從小聽到大,早已免疫。我從來不認為一個人的美醜是由身材或長相決定的。
“你知道蓁榮市看守所裡那些勞動號和所長背地裡管你叫什麼嗎?”
我寂靜抬頭,從鏡子裡看著她,她自問自答道:“叫你冷美人,起初我還以為他們是在說我呢?”
說完,她衝我擠了下眼,咧嘴咭咭一笑,露出一嘴的大齙牙。
“你好像比在蓁榮那會兒瘦了好多呀?”冷胖子將視線從鏡子移到我身上,上下打量著。
“你也瘦了不少。”雖然胖人喜歡聽這句話,但我並非恭維,而是實話。
冷胖子比我初見時至少瘦下去二十多斤的樣子,我知道,這不僅僅是因疾病造成的,也是因為她丈夫被判死刑,槍斃後給她帶來巨大的精神打擊導致的。
“能不瘦嗎?”她嘆了口氣,聲音中帶著悲慼與絕望。
在盥洗盆凹槽裡有一小塊別人丟棄的泛白的香皂,她用指尖摳出放在掌心揉搓,可那香皂被水浸泡的時間太長,沒搓兩下就散開並糊了她一手。
同樣都是服刑,監獄奪走的是我一年多的自由和青春,而冷胖子的生命之火卻是在監獄裡被捂滅。我突然有些可憐她,如果我沒記錯,今年春節後她才剛三十虛歲。
“回頭我送你一塊新的香皂。”
聞言,冷胖子眼圈泛紅,空空的目光中淚水盈盈,感覺隨時都要哭出來。“不用了寧恕,我,我賬面沒錢,你給我的衛生巾我都不知道啥時候能還給你。”
“別這麼說,好歹咱們也是在一起共患難了四個月的時間,衛生巾那東西又不能吃,用完就丟的東西還要還?”我受不了別人當著我的面哭,便試著放緩語氣,調節氣氛。
“呸呸呸!可讓你噁心死了,那東西連屎殼郎都不稀帶吃!”因著我的話,她的眼淚像是被幹海綿吸走般,瞬間神采奕奕,笑容燦爛,還煞有介事地扭了下屁股。
這女人,從沒見過像她這樣悲喜情緒轉換這麼快的人。
“今天新來的五個人,都出來領囚服了!”
就在我跟冷胖子談笑間,走廊裡傳來一陣熟悉的女聲。
每個監區裡都有一名生活委員,專門負責記賬、訂貨、發貨、收發囚服等日常雜務,平時還要負責檢查衛生。
入監隊的生活委員叫蘇彩霞,是一個戴著眼鏡,身高不足一米六的矮個子女犯,也是個經濟犯。
入監隊極少留政治型和暴力型犯罪的犯人,多數是經濟犯。留守犯人共十六名,經濟案犯就佔十人。
相較其他監區而言,入監隊的生活委員最忙。因為每個月下面看守所送新人來了,她就得立即統計人數,去生活科給新入監犯人領囚服、馬紮、被套、床單等日用品。
平時還要負責檢查監區衛生,還兼職值外崗,入監隊打毛衣的任務也有她的份。
囚服是迴圈使用的,釋放離開的人脫下的囚服,也不洗,就那樣堆在生活科的倉庫裡,逢新人來了就去倉庫按人頭領,尺碼不合適的,都是新人們自己互相調換。
抱著一大堆領來的東西回到監室,發現值內崗夜班的老太太丁嵐剛起床,她也是我現在這監室裡的監室長,而我恰好被安排睡在她的上鋪。
“咦?你新來的?”丁嵐是海西省寧州市人,一個詐騙犯,入監隊裡數她賬面的錢最多,也數她最摳門。
這老太太視力正常,但看人時總喜歡斜著眼看。從前世到現在,我一直都挺討厭她,尤其是她的潔癖讓人接受不了。
我低應了聲,將領來的東西放到上鋪,拿出囚服準備試下合不合適。
“誒誒誒!我說,你趕緊先去洗手間把那衣服抖一抖,那上面髒著吶!誰知道之前穿過這衣服的人身上有沒有什麼髒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