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工活今天發貨,能不能順利過關是溫幹警的事,對於我們這些在押人員而言,只要能別再繼續熬夜就行。
尤其是那些案件尚在偵查階段的羈押人員,他們需要足夠的睡眠來補充腦力,應對辦案機關的審訊。
連續熬了三個晚上,儘管昨晚按時就寢,但所有人依然疲累睏乏,下午放風的時候,多數人都待在監室裡補覺。
我的例假已經過去了,將例假時弄髒的褲子換下,趁監室裡的幾個女人都在睡覺,我難得清閒地獨佔放風籠洗衣服。
“我幫你洗吧。”伴隨著腳鐐聲響,於春華從監室裡出來,惺忪的眼中佈滿血絲,蹲到我身旁。
“別,這是我來例假時穿過的褲子。”見她挽起衣袖準備幫忙,我趕忙出聲制止她,餘光瞥見仲安妮不知何時隱身在廁所窗後。
“哪那麼些窮講究,都是女人,怕啥?”於春華說著,探手入盆,抓起一條褲腿就開始搓。
我不再堅持,將洗衣膏往她的手邊挪了挪,低頭揉搓盆裡的衣褲。
一面洗衣服,我一面在心裡琢磨著一會兒該怎麼跟她開口提仲安妮藏錢的事。
邊傑的病不能再等了,瀕死的他已經陷入深度昏迷,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不然我也不可能見到他的魂魄。
“寧恕,”就在我犯難間,於春華倒先沉不住氣,打破沉默對我說,“謝謝你。”
以道謝為開場白,這讓我愈發不知該怎麼張口。“謝啥,我飯量小,這裡又不讓浪費糧食。”我故意曲解她的謝意。
“不是,我不是謝這個。哦,不對,這個也得謝謝你。”
她抿了抿唇,扭頭透過北窗警惕地看了眼監室裡正在睡覺的其他幾個女人,然後身體向我偎了偎,附在我耳邊低聲問:“你是怎麼知道我二審會改判死緩的?”
我機械地搓著手裡的褲子,快速在腦子裡組織著言辭。
對她實話實說,怕她不會信,換做是我的話,我也不會相信,畢竟能看到活人的魂魄太過匪夷所思。
於是,我便試探性問,“先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這話是我對你說的吧。”
於春華眉頭緊蹙,一抹憂鬱閃過她的眼底,“宣判回來那天,不知道咋回事,我感覺自己好像分裂成了兩個人,其中一個被範笑語打得鼻孔躥血都不知道反抗,而另一個明明活動自如,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啥事也做不了。”
“那晚,一想到我被判了死刑,很快就要死掉了,再也不能見到我男人和兒子了,我就覺得心跟剜去了一樣痛。”
“我一直是個眼淚很少的人,因為我媽以前活著的時候告訴我說,男人不喜歡愛哭的女人,女人要學著把眼淚藏在枕頭裡……我心思著反正也沒人能看到我,我就使勁地哭,從被抓進來,我那是第一次掉眼淚。”
大概是想起了她過世的母親,一瞬間她的眼眶盈滿淚水。她吸了吸鼻子,唇角抽緊,硬生生地將眼淚強擠了回去。
見她這樣,我不知該怎麼安慰她,停下手裡的動作,靜默地做她的聽客。
穩定好情緒後,她有些尷尬地略略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續道:“沒想到你居然能看得到我,你嫌我吵得慌,告訴我說,我死不了,二審會改判。”
說完,她滿含畏懼地看向崗樓上正在巡邏的武警。
“年前,有個搶劫銀行的女孩也是被判了死刑,她也上訴了,卻是維持原判。行刑那天,她和她那些同案犯們被五花大綁著拉出去遊街、公判,然後就被拉山上給槍斃了,我聽說執行死刑的就是那些小武警們。”
我心下一驚,知道於春華說的被槍斃的人指的就是仲安妮。這次,我沒有回頭,但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悲哀自廁所向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想來,隱身在廁所的仲安妮正在獨自舔舐傷口,直面死亡帶來的震驚和悲慼。這樣也好,省得我費神去跟她解釋她早已被槍斃的事實。
“每次放風的時候,我就盯著那些武警們手裡的槍看,想著那槍裡的子彈打進人腦袋裡會不會很疼。呵呵……你說我是不是很傻,很膽小?”
收回看向武警的視線,於春華下巴顫抖著,臉上的血彷彿一下子被抽乾般變得煞白,搓褲子的力道明顯加大,盆裡的水濺到鞋面上都渾然不覺。
雖然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但我無法體會於春華這種被死亡時刻追逼的恐懼感。自古皆有死,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
見我遲遲不曾接腔,於春華抬眼看我,像是在乞求安慰般小心翼翼地開口問:“寧恕,你說我那晚會不會是做了個夢?”
想起那晚她對我哭訴的那些事情,尤其是她並非故意殺人而被判死,一閃念間,我竟動了惻隱之心。
“你不是做夢,但如果問我,那晚為什麼獨我能看到你,我也說不明白,現在你只需要相信一點,你二審會改判!”
聞言,於春華表情一滯,直直地看著我,眼睛爍爍閃光,“你……你怎麼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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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洗好的褲子擰乾,丟到另外一個乾淨盆裡,我甩了甩手上的水,黯然道:“如果我沒出事,還在外面上班的話,現在已經是律師事務所裡的一名專職律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