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千代一言不發的與眾武士圍坐在火塘前吃晚飯,似乎心中的火氣依然沒有消散,但這絲毫也不阻礙他的胃口。
菊千代體格魁梧,飯量也相當不可小覷。粗陶大碗上冒出高高一截飯,一口鹽漬野菜,一口蘑菇湯,幾乎不用咀嚼,三兩下便吞下一碗米飯,然後伸手示意一旁伺候眾人的利吉盛飯。
其他幾位雖然比不上菊千代一樣粗放的吃相,但速度也相當不慢。
畢竟,熱氣騰騰的大米飯和蘑菇湯,也不是他們這些流浪武士可以經常吃到的食物,冷冰冰的飯糰和雜糧餅才是他們的日常,甚至忍飢挨餓也是常有的事。
與菊千代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空山一葉,一個說不上精緻但相當簡潔的黑陶小碗,一碟子梅乾,一碟子醃蘿蔔,一碟子醃魚,同樣的一碗蘑菇湯,當然,與其他武士不同的是,他的湯裡是加了味噌的。
不止如此,區別最大的是:他吃的是精米!一粒粒晶瑩的米粒在搖曳的火光中散發著剔透的光芒,與其他武士碗中暗黃色的糙米飯相比簡直是藝術品。
空山一葉跪坐在地板上挺直身體,左手端起小碗,每次只用右手筷子尖挑起一小撮米粒,緊閉嘴唇慢慢嚼碎嚥下。夾菜時則放下飯碗,左手扶住右腕衣袖,準確的夾起菜餚送入口中。
不管與空山一葉一起吃多少次飯,堪兵衛和勝四郎師徒總是被空山一葉這種極度優雅的用餐氣質吸引,在他們心裡,即便是京都中服侍天皇的譜代公卿們也不過如此。
但他們萬萬想不到的是,空山一葉對於這種他們眼中堪比大名食譜的食物,如果不是出於生理需求,他絕不會吃。
被三十年豐盛食物養出來的舌頭和胃,完全不能適應現在的粗陋食物。
想當年,他即便是吃妻子真希準備的便當,裡面也至少有十幾種精緻菜餚,以及可口的點心和果汁。
現在餐餐吃這些只有鹽,沒有任何其他調味的醃菜,簡直痛苦不堪。所以他沒有理由也沒有慾望狼吞虎嚥,只能強迫自己做出那種去品嚐懷石料理時的儀式感,以減輕對於食物本身的厭惡。
菊千代的第二碗飯已經吃了一半,吞嚥速度終於稍稍慢了一些。
當他仰起頭咕咚咕咚喝著蘑菇湯時,看到空山一葉的豐盛的食物和眾武士傾慕的表情,頓時心中升起一股怒火。
被武士們處處排擠,時時調侃的他,又剛剛經歷中午發生的那件讓他極度煩悶的事,終於忍不住爆發。
他把喝光的湯碗重重頓到地板上,抽出盤膝而坐的雙腿猛地站了起來,手指空山一葉看著利吉叫嚷道:“喂!那個叫空山一葉的傢伙,憑什麼吃的是精米,喝的是味噌,享用的是魚乾,而我們卻只有糙米和清水煮蘑菇,難道他比我們高一等不成!”
安靜寧籟的用餐時光被菊千代粗暴打斷,堪兵衛皺了皺眉道:“坐下菊千代!空山大人怎能比較,他……”
“我吃的是自己出錢採購的,你吃的是農民供養的,如何?”空山一葉打斷堪兵衛的話,慢條斯理的說道。他自己做事,還不需要別人為他解釋。
菊千代想過空山一葉的萬般理由,但唯獨沒有預料到這種情況。什麼時候武士開始大方到,不但不收農民任何好處,反而自己出錢主動幫忙?
【不對,一定是這傢伙在騙自己】菊千代萬分篤定,因為絕對沒有一頭狼用自己的血肉餵羊!“你撒謊!”菊千代怒不可遏:“你以為你是這片村子的領主嗎,嗯?!豈可修,不要笑死我了,你這卑鄙的傢伙……”
還未等菊千代說完,兩塊小判金已經擦著他的鼻尖落到懷中敞開的衣襟。他摸出金子茫然的拿在手中,完全不知道空山一葉的做法究竟為何。
空山一葉用一塊白布擦了擦嘴角:“如果你嫌棄自己吃的不好,可以,這兩塊金子足夠你在這裡生活到這次戰爭結束了,拿去吧,交給農民幫你改善伙食。”
沙啞的的聲音中並沒有任何對菊千代的調戲和揶揄,只是很平淡說出一件決定。空山一葉雖然知道這是對於一個武士極大的冒犯行為,但心中沒有任何猶豫便直接做出了行動。
如果菊千代提出向空山一葉比試,他正巧可以順便調教一番菊千代的武功;如果菊千代拿著金判悄悄逃走,那對於空山一葉來說也“僅僅”損失了些許財物而已。
在他看來,自己的武功傳承,不知比這小小的金子價值高出多少倍,能用如此小的代價看出一個人的人性,空山一葉認為自己是賺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