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生死相依
那一幕,此後多年長久地縈繞在莫州眼前,心尖,打了勝仗會想, 受傷了想,好像只要想一想就能覺得身上撕裂的傷口正在緩慢地癒合,生出血痂,從疼痛變得酥癢。
圓月下,黃沙滿天吹拂,吹起來,只要出了營帳便是灰頭土臉,滿嘴黃沙。因此眾人聚在營帳中, 圍在篝火旁,抵禦北疆極大的晝夜溫差。
士兵有老有少,來自五湖四海,年輕男人聚在一起閑聊,聊的最多的自然就是女人,至於年長的,則是妻兒老小,人生在世,說到底也就是因為這點牽絆在活著。
軍營裡,有個年紀比莫州還要小的,他雙親早逝,家裡只有一個被他爹孃當做童養媳抱回來養大的姐姐,每回眾人聊到娶妻生子的話題時,那十多歲的人被風吹日曬得兩坨高原紅的臉就更紅了,支支吾吾說等打完仗,第一件事就是要回家成親。
說著說著,眾人將話題引到了一直一言不發,只看著不斷升騰跳躍的火焰, 偶爾往裡面添塊柴火,視線卻是遊離著的,好似個鋸嘴葫蘆的莫州身上。
“小莫從軍前,有喜歡的姑娘嗎?”年長的老兵眼神促狹,壞心地想看這個一向穩重得不像這個年紀的人表現出點稚拙來。
明明對方問的是姑娘,莫州腦海中第一個想到的卻是曾青環那雙比月色更亮的貓兒眼,鬼使神差般,他痴迷地想著月下送別的那一幕,不由自主說:“他有一雙不輸月色的眼睛。”
這文縐縐的一句話,惹得滿堂鬨笑起來。
壞點兒的老兵每回見到莫州,都要用這句話揶揄人。
莫州也不反駁,只是他們每提一次,他的心就多想曾青環一分。
他的所有一切裡,都有曾青環的痕跡,殺敵軍時的招式,是與曾青環一起練的,向上官進獻的退敵之策,也是與曾青環一起討論過的,甚至於他這個人,也是曾青環唯一的摯友。
但後來,莫州就很少聽到關於那句話的揶揄了,隨著這一戰越來越長,當初一起烤火嘮嗑的人一個個都沒了,知道這事兒的自然也就越來越少。
莫州也越發沉默。
駐紮的營地不遠處,有個湖泊,士兵們的洗漱一般都在那裡解決。某次莫州前往時,卻在樹木掩映的角落裡看見兩個士兵正湊在一塊潑水玩,莫州如今已是百夫長,他並不想打擾兩人來之不易的輕松時刻,正想離開,卻見剛才那倆人竟是親在了一起,擁抱著彼此交纏。
兩個男子……
莫州草草換了個地方洗漱,回到營帳後,那一幕卻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當夜,他做了一個夢,夢中是曾青環那雙璀璨的眼,曾青環穿著那身華麗的戲裝,披灑著月光,如同月仙下凡,朝他伸出手臂。
翌日清早,莫州在同營帳的人不滿的眼神中驚醒,發覺身下異常。恍惚間,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對於曾青環究竟抱著什麼樣的情感。
而後,又覺得自己輕賤了他。
他怎麼能……
莫州打的那場戰役持續三年之久,他因為屢立奇功而被當時的將軍賞識,屢次提拔,戰役結束後最終做了個五品武官。
那將軍是個惜才的人,在回都城前便叮囑他不少事情,著重強調了太後與攝政王如今大權在握,要他學著隱忍,唯恐這難得的將才折損在朝堂爭鬥之中。
莫州騎著追雲回到都城,拿了賜下的賞金後的第一件事,便是頂著那件滿是風霜沙礫的甲冑去了曾青環所在的梨園。
三年過去,曾青環也算是成了角,不必再像當初那般辛勤苦練,受罰捱打。
日思夜想的貓兒眼近在眼前,莫州一時間卻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總覺得做什麼都像是褻瀆。
曾青環與他同為男子,同樣優秀,他怎敢在夢中那樣折辱他?
“高了,瘦了,還黑了。”曾青環用眼神深刻地描摹莫州的臉,“好久不見。”
二人把酒,將彼此三年來的經歷訴說,喝到迷迷糊糊間,不知是誰先動心起念,吻住了彼此被酒液浸染得通紅晶瑩的嘴唇。
隔日清晨,莫州滿臉羞臊,醉得一切不知,唯獨記得那個交纏的吻,只當是自己醉酒後不自覺間便做出了折辱曾青環的事情,心下十分愧疚,一副隨時都要負荊請罪的模樣。
曾青環看了他這樣,沒忍住笑出聲來:“可是,昨夜是我先動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