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拾伍】又別離
蕭允墨陰鬱的眼中凝著細霧,祁襄的語氣到底軟了些許:“不過呢,以我對你父王的瞭解,他說出第一個字來,我便吃準了,你並不知情。”
她始終維持超然的平靜,話中的冷鋒卻將他拒於千裡之外。他與她相距不過尺餘,蕭允墨想去拉她的手,到頭來也沒鼓起勇氣。
“縱使你不知情,我爹終究死在你父王手裡,我爹的性命之於皇權爭鬥,渺如螻蟻,於我卻是滅頂之痛。”
“薇娘……” 彷彿預感到她即將要說的話,他近乎哀求地喚她名字。
她倏然起身,決絕地背身不再看他:“蕭允墨,事到如今,我實在不知應當如何面對你,我又何嘗不知你無辜,但你既戴著懷王的冠冕,手上沾的血,就已然洗刷不清了。”
她欲離開,只聽身後之人“刷”地站起,像驟然崩斷的琴絃,嗓音都變了調:“難道這懷王的冠冕是我願意戴的嗎?生在皇家又是我自己選的嗎?”
“我此生從未行惡,所求不過有二:一是保大齊疆土平安永固,二是與心悅之人長廂廝守,到頭來我一樣都得不到,祁時安,莫不如你替我算上一算,我是否真的前世造孽無數,才落得如此下場!”
此言一出,祁襄心如刀割,終究不忍,回頭望向他時落下兩行熱淚:“蕭峻清,你莫逼我!你莫要再逼我了!”
他的面上也滿是淚痕:“那座樓裡關著的,不也是我的仇人?他殺了我母親,我未出世的孩兒,你以為我為什麼回這裡?這幾日,就算我從早到晚將他鞭笞毒打,能換回他們的性命嗎?”
他腳步朝她走來,抓住她的手將她往門外拖:“你要走也可以,總得有個了結才是。”
他用了十分力氣,她掙脫不開。他將她帶回藏書樓,一路往地下走,再次來到關押著那個男人的牢房前。他命人將牢門開啟,血紅的雙眼望著她:“殺了他,替你的父親報仇。”
他抽出身邊侍衛的劍,送到她手中。
跪坐在地的老懷王早已奄奄一息,但他還是仰起頭,發出邪惡的笑聲:“傻兒子,難道這樣她就會原諒你嗎?”
蕭允墨的目光轉向他,陰鷙的殺意簡直要將他碎屍萬段:“閉嘴!你以為我留你茍活,只為了她麼?我不但要你嘗遍我受過的苦楚,我還要你親眼看著我將唾手可得的皇位讓與他人,看著你精心謀劃的一切土崩瓦解,看他蕭允祺坐穩江山、子孫滿堂!”
蕭敬逸再也笑不出來,他嘴角抽搐,聲嘶力竭:“處處與你父親作對,究竟能得到什麼!”
蕭允墨怒極反笑:“我還能得到什麼?既然你不讓我得到我想得到的,那你想要的,我也不會遂了你的意。”
蕭敬逸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癲笑出聲:“皇位,至尊的權力,難道還不夠?蕭允祺現在擁有的,本該是你的,你卻為了這個野丫頭,淪落到這副田地。坐擁天下,什麼樣女人的沒有?她……”
蕭允墨咆哮起來:“是!什麼樣的沒有!所以死了我娘一個,又算什麼?就是兒子,不也是想生幾個便生幾個!別說的好像你做一切都是為了我,你自己想當皇帝,與我,沒有半分關系!”
蕭允墨轉過身,神志幾乎癲狂:“祁時安,你還在等什麼?殺了他!殺了他!”
祁襄提著長劍,走到蕭敬逸面前,低頭望著他,宛如七年前他在此處望著自己一般。
七年之隔,刀俎魚肉,乾坤顛倒。
“你可知道,我所報何仇?” 她的嗓音比地牢的濕氣更冷。
蕭敬逸不屑地“哼”了一聲,並未答話。
“那你聽好了,負責梁王那趟鏢的震威鏢局的當家,正是家父,餘震嵩。”
蕭敬逸眼中的輕蔑之色更甚:“螻蟻之死,象之咎乎?”
她的劍瞬時貫穿他的身體,話音一字一頓:“我說了,是餘—震—嵩。”
她拔出劍來,再刺進去:“這個名字,你記好。”
“還有,我的名字叫,餘—薇—娘,到了地府,記得與鬼差說清楚。”
再一次、又一次……直到那龍紋補子上布滿一個個血窟窿。
她嫌惡地將劍丟到地上,望著倒在一片暗紅的汙穢之中的屍體道:“到頭來,還不是死在螻蟻之手。”
祁襄從牢房中走出,抬頭看了看此時已然恢複平靜的蕭允墨。
她一時無言,卻聽他道:“保重,襄兒。”
心上彷彿被人挖了一塊,她愣了愣神,才道:“殿下也是,多保重身子。”
她垂下眼簾,生怕再多看他一眼,又要落下淚來。她加快步伐,離開了那座地牢,離開了晉陽王府,騎上一匹快馬,往南方飛馳而去。
一個多月後,春日和暖,祁襄正在秦淮河畔邊聽崑曲邊飲茶,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近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