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襄再睜開眼時,蕭允墨的臉就在眼前。他的聲音卻彷彿自千裡之外傳來。
“襄兒?襄兒?你醒了!” 他臉上明明是高興,眼眶卻通紅,像熬了幾夜沒睡,一張臉白得沒了人氣。
她沒說話,沒力氣說,也無話可說。她想起身,四肢卻毫無知覺。
“你傷得很重……得養一段時日才能走動。”
他心疼地望著她,輕輕握住她包著傷布的手:“襄兒,都怪我。”
她撇過臉,不再看他。
整整兩月,蕭允墨日日陪在她身邊,換各種法子逗她開心,她卻沒再與他說一句話,只是定定看著窗外。
在名醫的悉心照料下,斷了的筋骨總算慢慢續上。然而胸前後背的鞭傷和烙鐵印卻會留下永久的疤痕。侍女們給她換藥時她從不許蕭允墨在場。既然心裡的傷不必讓他知道,那皮外傷就更不必了。
一個炎熱的夏日,他攜著門外的蟬鳴,滿臉笑意走進她的房間。
“襄兒,你能走了!” 他將她摟進懷裡,懷抱也如天氣一般熾熱。
她輕輕掙脫,抬頭望著他,蕭允墨的面板比她更白,不見血色,卻又反襯出唇瓣的殷紅,深邃的雙眸嵌在微陷的眼窩裡,仍是她熟悉的那副病西施的模樣。
驀地,她抽出他腰間的佩劍,單刀直入,鋒刃紮進他胸膛,她拔出劍來,扔到地上,鮮血瞬間噴湧而出。
“襄兒……” 蕭允墨捂著胸口,一臉錯愕。
“我恨你。” 她沖了出去,一路往外跑,整個王府並無一人攔她。
她走走停停,不知過了多久,在郊外的銀杏林被一塊石頭絆倒。身上的疼痛如洪水般將她吞沒,她從喉嚨裡擠出兩聲悽厲的嘶吼。
她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染紅一攤落葉。
祁襄說起當年的事,一開始情緒還些許激動,到後來,反而陷入一種極端的冷靜之中,語氣波瀾不驚,彷彿說的是他人的遭遇。
而在一旁沉默聆聽的蕭允墨,卻彷彿發了瘋一般,他緊緊擁住她,指節嵌入她衣衫,熱淚滴落她頸側。
“是我無用……是我無用……當年就應該……應該一劍殺了他……殺了他!”
祁襄只覺疲憊:“是你無用,你我都無用之極。只不過,就算你那時就知道,又有什麼能耐與你父親抗衡?”
蕭允墨悲痛欲絕:“襄兒,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我們的孩子……”
“你是對不起我們,不過孩子似乎,不想索你的命。”
想起方才之事,他更為悲切,扶著她的雙肩,紅透的眼眶裡彷彿要滲出血來:“方才你真的想過要殺了我麼?”
“想過。” 祁襄答得斬釘截鐵,“在朔金時,師兄寫信告訴我,墓地重修完畢,法事做到一半,孩兒的墳驟然塌了下去,底下無端見了水,是魂魄不願轉世輪回之兆。”
“後來一連多日,我都夢見我的孩兒喚我娘親,莫不是孩兒的魂魄心中有怨氣才不願去投胎?我抄了血經,想令魂魄安寧,經文卻始終燃不起來。那我只剩最後一條路可試——”
她直勾勾看進他的雙眸:“若殺你能消了我孩兒的怨氣,那我便會下手,畢竟,這條命是你欠我們的。”
蕭允墨雙臂無力垂了下來,胸口撕裂般疼痛,他沉重地喘息,爆出青筋的手、脖子與臉皆慘白,像易碎的紙紮人。
“你要我的命,孩兒要我的命,我都毫無怨言,可那也是我的骨血,為何始終將我蒙在鼓裡?”
祁襄默然,她答不上來。或許對他有怨,又或許,不想見他這般難受。她對蕭允墨的感情,連自己都說不清楚。
始終靜靜站在一旁的蕭敬虞這時開了口:“也許孩子也不願你瞞著峻清,才有了今日之事。”
祁襄臉上落下一行淚來,她抹了抹臉,斷然起身。跪坐在地的蕭允墨捂著心口,忽地重重的咳了幾聲,一口鮮血噴濺而出。
“蕭峻清!”
“峻清!”
祁襄與蕭敬虞同時沖過去,扶住他轟然倒地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