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捌】花燭戲
林策跟著苦役的隊伍走了一天一夜,期間但凡有人腳步慢下一點,就會被士兵的鞭子問候,人人臉上愁雲慘淡,終於來到山中一處礦場。
礦場處於群山腹地,四周煙霧繚繞,霧氣中懸浮大量粉塵,散發著刺鼻的氣味。苦役們被趕到山洞之中,林策才發現,這礦場的規模遠比他想象中還要大得多。洞xue深不見底,只有幾條搖搖欲墜的木梯通往地下,鑿石之聲此起彼伏,從大山腹中傳來。
士兵們將他們交接給一名肥頭大耳的管事,那人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高聲呼道:“一人去那邊領一套錐子和鑿子,到了下頭幹活兒都麻利點!”
又一群士兵過來,趕著他們往礦裡下。狹窄的木梯搖搖欲墜,幾個女人連聲驚叫,士兵們坐在一旁的升降滑車裡揮舞著鞭子催促著:“別磨磨唧唧的,快下!”
下到山洞深處,林策看見許多苦役在山壁上開鑿,整片石壁上都是斑駁的紅,像一道道駭人的傷口。
“硃砂?” 他沉吟,空氣中刺鼻的氣味越來越濃,士兵們紛紛用布巾蒙上臉,而下頭的苦役們卻只能暴露在令人窒息的空氣中。不少人已然出現了中毒的跡象,面上頸上布滿細小的黑斑,精神萎靡、形如槁木。
帶他們下來計程車兵舉著一塊透亮的紅砂,對他們高喊道:“這種豪無雜質的原礦,名曰‘鳳凰血’,極其稀有,百斤硃砂之中能得一兩已是萬幸,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若是完不成上頭的任務,你們所有人就都別吃飯了!”
林策厲聲問:“你說的‘上頭’到底是誰?敢不敢說出來讓大夥知道?”
說話計程車兵大步走來,舉起鞭子便要打,林策一把抓住他的鞭子,用力一甩,那人一踉蹌,差點沒摔到地上去。
“你……反了你了!” 那士兵怒火中燒,抽出腰間的刀砍了上來。
林策絲毫不怵,操起鑿子迎了上去,只聽遠處一人的聲音穿透塵霧:“行了,都幹活去!”
那士兵立刻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朝聲音的方向轉過身去,低下頭深深一揖:“是,大人。”
那人戴著厚厚的面罩緩緩走來,他穿著精緻的錦袍,從刺著繁複花紋的袖口中伸出一雙白淨的手來,捂著口鼻的位置,對那士兵說:“現在壯丁越抓越少,別浪費了。”
他的目光移向林策,語氣透著寒意:“來了這地方,就老老實實幹活,不該你問的就別問,不然的話,小心性命不保。”
錦袍蒙面人說完這話,轉身乘滑車上去了,林策假意在山壁上開鑿,眼神卻偷偷跟隨他的背影,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上心頭。
趁士兵們都不在近前,他問身邊的一名漁夫模樣的年輕人道:“你是如何被抓的?”
年輕人怯怯看了看四周,低聲答道:“那日下雨,我在海上打魚遇到了風浪,好不容易上了岸,在船上打了個盹,結果醒來就已經被他們綁進山裡了。”
另一個較年長的聽了這話,也湊上來說:“我也是,在地頭躺了半晌,就被抓了!……哎,我們不會再也出不去了吧!”
林策道:“你們盡量撕下衣服,捂住口鼻,這硃砂有毒,時間久了,便會中毒。”
“啊!” 那年長的男人嚇得臉都綠了,“那那那……那豈不是我們……都要死了!”
不遠處傳來士兵的呼喝:“喂!你們幾個交頭接耳的幹什麼呢!麻利幹活兒!”
那兩名百姓慌忙收了聲,林策從身上扯下一塊布來,遮住下半張臉,對兩名手下的衙差吩咐道:“留意一下有沒有流放的犯人。”
一晃三日已過,山寨中張燈結彩,四處可見大紅喜字。天還沒亮,聶昭派人送來了喜服,幾個小丫頭忙不疊地替祁襄梳起妝來。
她哈欠連連,任憑幾個小姑娘擺布,
“夫人,這就好了!”
她被小姑娘清脆的嗓音叫醒,看著鏡中的人,一時竟還有些恍惚——原本她以為此生都不會為誰穿上這身衣裳:鳳冠霞帔、紅妝點翠。然而即便今日,也不過是做一場戲罷了。
外頭響起熱鬧的喜樂,這也讓祁襄很不習慣,她擅長做的那種戲,通常配的都是哀樂。
因祁襄已然來了聶昭的山寨,便省了迎親的環節,她就這樣幹等了一整天,黃昏時分,小丫頭們才終於又現了身。
“小姐,吉時到了,該蓋蓋頭了。”
她指了指妝奩裡一串黃玉珠子說:“替我戴上。”
小丫頭將珠串戴到她頸上,她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走吧。”
視線被一片紅遮蓋,小丫頭們扶起她往外走,紅綢布隨著步伐輕輕拂動,掀起一陣百合花的香風——聶昭這小子看著大大咧咧,細心起來卻能想著將她的衣服都用鮮花燻一遍,也不曾忘記叫人送來吃食不叫她餓肚子。
走到禮堂門口,一隻柔軟的手握了上來,張瑤溫柔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姑娘,我陪你進去。”
她摻著祁襄往堂上走,喜婆將拴著繡球的紅綢放到她手中,紅綢另一端的人溫柔地低語:“姐姐,別緊張。”
喜樂高奏,祁襄問聶昭:“堂上坐的,是何人?”
“是我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