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不知道的事
第一百二十章
1
阿布回到了霍格沃茲,瓊納斯尋常地與他打招呼,阿芙拉笑嘻嘻地從瓊納斯的身後鑽出來,挑釁般地錮住瓊的手臂,惹得瓊納斯臉像是西紅柿一樣紅透了。佩格悄悄地順著桌角攀援到了過來,因為阿布平攤著手掌,她歪著腦袋想了想,忽然把冰涼的下巴擱在了阿布的手掌中心,小蛇嘶嘶地吐著舌頭,湛藍的眼睛像是水洗之後的天空。
你——不——開——心——嗎?她用尾巴在阿布的手臂上寫字。
周圍的人熱熱鬧鬧地準備著過聖誕節,暖和的氛圍已經圍繞了上來。阿布的腦海裡仍響起福玻斯的聲音,它非常頑固,一直盤踞在阿布的腦海裡。一方是朋友,而另一方只是不知道從何而來的靈魂碎片。她像是蒲公英一樣沒有著陸點,她此時還掌握在非常危險的湯姆·裡德爾手中,隨時都可能成為威脅。這是很容易做出選擇和判斷的事情吧?
阿布想起來下雪的街道上,他們混跡在麻瓜之間,努力地隱藏自己的痕跡。佩格莉塔圍著深綠格紋的圍巾,半張臉都被遮蓋在圍巾下面,只露出一雙很澄澈的眼睛。那是與瓊納斯截然不同的眼睛。那是同樣的一片藍,可是佩格的眼睛更像是半透明的玻璃,裡面能夠清晰地映照出阿布自己的影子。她一邊說話,一邊從圍巾的縫隙之中吐露出蒸騰的白氣,她的臉頰被霧氣包裹著,阿布想到,他還從來沒有見過佩格莉塔,沒有見過她真正的樣子。
他說過,等到她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要教她寫自己的名字,要用很好看的花體字寫。要帶她一起打魁地奇,她說她喜歡當找球手,阿布說,他可以擔任她的擊球手。她要烤出很好吃的小餅幹給他吃、要借用馬爾福莊園的玫瑰花瓣來泡花茶,這一切都還沒有兌現過。
“阿布。”回到房間的時候,瓊納斯忽然地叫住了正準備睡覺的阿布,“你最近是有心事嗎?”
阿布近乎悚然地看著眼前的瓊納斯——好像從很小的時候,瓊納斯都能夠輕而易舉地剝離掉阿布身上的偽裝,洞徹到他的內心來。而與他血脈相連的佩格好像同樣繼承到了這樣的能力。
“……好像從上學以來,我們的關系逐漸疏遠了,是我的錯覺嗎?阿布,你也有了自己的秘密了,一直沒有告訴我——我並不是責怪你的意思,我覺得這很正常。長大的我們,本來就不可能奢求像是小時候一樣無話不談,你也是這樣、我也是這樣。也許隱藏秘密本來就是成長的必經之路。”瓊納斯裹著被子,翹起嘴角,露出頭發亂糟糟的腦袋,他的聲音輕得像是夢境一樣易碎,“我想說的是——去做吧。”
“雖然這樣說很奇怪,但是我的確一直是很猶豫的人,面對阿芙拉也是這樣,我一直在遲疑和猶豫。那一天,那一天夜晚,在我拒絕了奧黛塔之後,我的心裡好像有一個很強烈的聲音,那好像並不是來自於我自己的,而更像是逗留在我腦海裡的一個聲音,它催促著我,對我說:瓊納斯,去做吧,去做吧,去你想要去的地方,做你想要做的事情。”
一個聲音穿越過時間、空間,透過了瓊納斯,又重新地回到了阿布拉克薩斯這裡。沒有確切形態的少女,沒有對應聲線的聲音,可是卻仍然能夠出現在他的眼前,波光粼粼地閃爍著,黑湖湖水的漣漪——
去做吧,去做吧。
阿布,你想要做的事情,就去做吧!
2
聖誕節的假期大家都沒有選擇回去,禮堂裡舉行著盛大的慶典,從上午就開始預熱,阿布向布林斯特羅德家族的二女兒斯塔莉埡寫通道歉,說身體抱恙,不能出席聖誕節的舞會。而他實際上趁著黃昏離開了霍格沃茲,他把節日來臨前的歡快欺負都拋之腦後,黃昏垂下的橘金色的光芒蘊在他的巫師長袍上。
他找柳克麗霞借了隱身衣,也正是魔法部也在歡度聖誕節,所以把守的人也露出了疲態,他提前拿到了保安人員的換班時間表,外面慶祝的焰火聲大得驚人,足以遮蓋這裡任何的動靜。所以阿布才得以找到空隙偷偷溜進神秘事務司。他穿過那扇黃金的大門,走向升降梯,等柵欄關閉,逐漸下沉落到了第九層,冷漠的女聲沒有感情地念著:“神秘事務司。”
福玻斯只告訴他要到這裡來尋找解決的方法,阿布猜想過也許這名可惡的黑巫師藏著其他的心思,要把他誆騙到這裡來達到什麼目的,可是走投無路的阿布除了相信之外沒有其他的選擇。從他第一次下定決心要追查佩格的身世開始,阿布就已經陷入了一個巨大的圈套裡。
所有的大門都是黑色的,地板、天花板、甚至時燈柱也都是漆黑的。只有阿布手裡的魔杖發出微弱的光為他照亮。他在這樣全然黑暗的境地裡尋找不到任何方向,只能像是漆黑海面上游移的船隻一樣,被風和波浪席捲的方向牽引著向前走。
可是在這些漆黑的門扉裡,卻有一扇大門溢漏出微弱的亮光。螢火蟲的光芒十分微弱,可是隻要在足夠黑暗的環境裡,它就像是太陽一樣耀眼——阿布拉克薩斯走向著它,推開了那扇漆黑的大門,那裡面卻不像是他所想象的有什麼非常詭譎神秘的擺設,甚至熟悉得驚人。
——那是他房間的窗臺。
他往前走著,那片銀色的月光照耀在他的身上,像是清亮的水一樣均勻的從他的淺金的發梢上一直淋到了他的腳踝。
淺咖色頭發的少女被月光沐浴著,一步步地走向她。阿布拉克薩斯從來沒有見過她,可是他知道她的名字。她那雙澄澈得像是溪流一樣的眼睛,曾經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夢中。佩格莉塔要比他想象得更年幼一些,臉頰上還有些尚未褪去的嬰兒肥,她像是森林之中的麋鹿,誤入到了一片紊亂時空亂流之中,茫然地走向他。
“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她好奇地抬起頭來,與阿布對視。
阿布發現自己並沒有實體,而是黏在了畫像上,他成為了畫像裡的人。他以為這是神秘事務司創造出來的獨立空間,可是佩格恍然大悟地對著阿布點了點頭:“啊!我想起來了,我認識你,你是德拉科的爺爺——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是我……”阿布輕聲說,“我是阿布拉克薩斯·馬爾福,佩格莉塔,我是阿布。”
“阿布,你為什麼在畫像裡?媽媽告訴我,畫像裡的人都是已經死去的人,你也死去了嗎?”她忽然問。
阿布試圖呼吸,但是空氣裡只有油墨和比油墨更苦澀的味道,他意識到誤入這片時空的人不是佩格,而是他,是他闖入了正常的時空裡,遇到了正在自己時間軸裡正常生長的佩格。她不會來到一個混亂的時代,還沒有變成蛇、沒有形體,被人利誘,無法直立行走,像是陰影一樣寄生在別人的身體裡。他們還沒有相遇,也沒有面臨離別。佩格莉塔沒有在月亮下的窗臺被阿布拉克薩斯騙到,他還沒有對不知道名字的,寄生在他朋友身體裡的靈魂說:你能夠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他沒有告訴過她:不要偷盜,要當正直的小孩子;他還沒有食言和撒謊;他們還沒有一起逃離馬爾福莊園,坐在同一把掃帚上,穿越鎏金色的陽光,穿過瀑布、衰草遍地的荒原、支稜探出的樹杈;他沒有把那簡陋的胸針買給她,也沒有讓它在火焰裡變成銀灰色的鐵水;他還沒有在朋友的簇擁下許下一個小小的願望:希望你能夠變成人,希望你能夠幸福——阿布拉克薩斯不長的十幾年裡,充滿了謊言、利益,他被當成繼承人的模具一樣澆築著血肉,卻在這裡生出了一片柔軟的下陷地來,能夠寬容他軟弱、猶豫、不知所措。
佩格莉塔,你知道嗎?我們曾經經歷過許多的事情。很長一段時間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共享這個秘密,但是我看著你一點點地被搶走。就像是無法挽回的月光一樣,一點點地從我的身上偏離。你見證過我的懦弱和糾結,我沒有辦法堅定地選擇,經常會被我的家族、我的使命所牽絆,可是你從來不會責怪和說教我。我是猶豫的、不堅定的人,你會對我說,去做吧。所以現在我過來找你了。也許你會覺得這一切像是一場幻夢,我的名字、我的模樣,會像是窗戶上的水霧一樣被擦拭掉,你會什麼都不記得,透過那扇被擦拭幹淨霧氣的玻璃看到窗戶外面的樹杈,你面前的窗臺是我們曾經騎上掃把逃離過的窗臺,窗戶外面正在抽出嫩葉的樹枝,是我們曾經越過的樹杈。我們曾經一起淩駕在馬爾福莊園上面,一起看到太陽升起來,又從金黃的晨光裡穿過去——這些都是現在的你還不知道的秘密,所以我還不能告訴你。
阿布拉克薩斯什麼都不能說,他只能說:“佩格,我知道你會忘記這件事情……沒有關系,你不必為此而覺得自責,遺忘並不是你的過錯,相反,它是一項非常卓越的能力。忘記掉所有不開心的事情,陰鬱的、沉重的時光,我希望你能夠永遠快樂,什麼都不要記得。”
佩格莉塔看這樣眼前的畫像,他像是一個影子一樣出現、又隱匿起來,她從來沒有見過他,畫像裡的人,德拉科告訴過她,他們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人,是已經死掉的人。可是覺得心裡好像有很酸澀的感覺,是因為她生病了嗎?
“我們是見過面嗎?是在哪裡呢?”好像感覺到眼前的人會消失掉,佩格追問道,“你能告訴我嗎?我這一次一定會努力地記住!”
阿布拉克薩斯看向那片月光照耀的窗臺,凝結的白霜像是眼淚一樣均勻地覆蓋在上面。他說:“在這裡,就是在這裡。”
很多年前的夜晚,阿布拉克薩斯走進他的房間,佩格莉塔就站在窗臺邊,他像是命運一樣地走近她,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像是被水打濕一樣冷冽清涼,他向她詢問:那麼,這位朋友,你能夠告訴我你的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