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慌亂什麼,遲疑什麼。阿芙拉,從來沒有畏懼過任何事物,任何人的阿芙拉。哪怕在許多年後,成為了食死徒的她面對未來的黑魔王,依然沒有像是其他人一樣瑟縮膽怯。可是她當時的確是在害怕——那是一種之前從未在她身體裡存在過的情緒,忽然之間像是野草一樣冒了出來。
高懸在她頭頂的命運,懸而未決的劍。她的祖父、她的父親,是她的未來。她會成為屠戮向同胞的長劍,會成為詛咒和鐮刀的陰翳。對於她來說,獨來獨往,不與任何人産生親密關系,是最好的結果。那麼她只會自傷,而不會讓自己親近的人受傷。
為什麼?為什麼這樣狗屁的命運要限制住她。她就是要愛,要奔跑,要違反規則,幽靈和畫像在她背後大吼大叫,咒罵她,她甩出魔咒把它們全都鎖起來,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住她。把她當成異類的嘴臉,假惺惺的安慰,她要撕爛掉;在她身上的標簽,挾制住她的鎖鏈,她踩在上面;虛無縹緲的命運,佔蔔課上瘋婆子說的廢話,那些讓她止步的東西,用惡咒、絞碎。
哪怕一切註定要發生,哪怕墜亡是她唯一的選擇。那她就丟掉懸浮住她的掃帚,把一切桎梏都丟出去,墜落!向著死亡墜落吧!至少在粉身碎骨之前,她能夠緊緊地抓住愛。埃弗裡家出生過各種各樣的混蛋、黑巫師、叛徒,唯獨沒有出過膽小鬼。要是那些愛會把她紮得鮮血淋漓,那她更要握住它們,攥進自己的血管裡去,融化它們。
3
如果回顧瓊納斯過去的時間,好像他一直都在被各種各樣的因素推著走。他的母親在生下他之後去世了,父親推脫過於傷感,身體不適,於是被送到馬爾福家寄養。寄人籬下的感覺並不好,尤其是朱尼厄斯先生算不上很好相處的人。可是他好像絲毫沒有想過抱怨命運,或者是主動地爭取什麼。
一切似乎都是順其自然地落在他的手中。阿布從漠視到主動成為他的朋友,這段友誼。而後在宴會上遇到埃弗裡家的大女兒,在去往霍格沃茲的列車上的重逢,他需要做的只有等待——他一直都有些遲鈍,有時候並不能很明確地察覺到苦難的發生。兒時寄人籬下的境遇、長大之後被忽視冷遇,等到他意識到的時候,它們就已經成為了已經過期的季節。
那時候他心裡總是會感覺到很淡淡的遺憾。好像是等到了秋天才想起來,四月的時候曾經綻放過一簇很濃烈的玫瑰。他曾經無數次走過那玫瑰花叢林,但是害怕會紮傷手指,所以一直沒有敢伸出手去。到了百花凋零的季節,他連觸碰到會感覺得到疼痛的傷口都沒有留下。
瓊納斯發現自己的記憶變得有些差……有時候會忘記自己在哪裡,忽然之間昏迷在一個地方,再重新站起來,有時候甚至會忘記自己一天做的事情。會忘記掉更多嗎?他認真地把自己喜歡阿芙拉的這件事寫在筆記本上,這樣的話,即使他忘掉了,再翻開它也會想起來。
笨拙的他,只能用最笨拙的辦法。每天晚上看一次筆記本,確定自己沒有忘記這件事,然後才閉上眼睛。
那些很不清晰的記憶,像是被切開的碎片一樣倒映著湯姆的樣子。還有從其他人嘴巴裡拼湊出來的片段。他從天上墜落,而阿芙拉丟掉了掃帚,想要抓住他。但是這一次,瓊納斯想,他應該主動地告訴她。不是為了讓自己青春不留下遺憾這樣的理由去做的。是他喜歡阿芙拉,所以想要把這樣的心情告訴她。連同他的焦灼,他的不安,很小的時候,在馬爾福莊園的玫瑰花叢裡忽而顫動的心,都要一同告訴她。而不是等待命運的饋贈,或者讓誰再來推他一把,等待阿芙拉主動地開口,而他伸出手,像是之前十幾年來的平淡生活一樣握住她——不應該這樣!
從禮堂到入口大廳,再經過黑湖,到達地窖入口——
螺旋的石階似乎沒有盡頭,他好像一直在旋轉,一直向下、向下——
少女站在走廊的盡頭,搖曳的燭火像是磷光一樣落在她烏黑的長發上,她同樣氣喘籲籲,像是剛剛從很遠的地方趕過來。
是什麼?是什麼讓無所畏懼的人膽怯,讓遲鈍的人清醒。
“阿芙拉……”瓊納斯緊張地吞嚥著口水,最後他鼓起勇氣,注視著眼前的少女:“我能邀請你,成為我的舞伴嗎?”
“只是舞伴嗎?”阿芙拉笑了起來:“這個籌碼有點少,我還得再考慮一下。”
瓊納斯呆在了原地。
“要我說,我們應該禮尚往來。”阿芙拉抱住他的脖子,親吻他的臉頰,她的聲音虛幻縹緲,最後凝實的是嘴角的笑意:“我能邀請你成為我的男朋友嗎?”
正對著幾扇玻璃窗的火光映照在上面,會有看到光追慕過來的魚群逗留此地。落在阿芙拉冰藍眼眸之中的燭光,好像他也是一尾在黑暗之中發現光亮的魚。發光的水母從湖底遊過,掀起滾動的黑色浪潮,在水流聲結束之後,走廊歸於寂靜,只剩下很輕,但也同樣堅定的聲音:“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