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結束的時候
第四十三章
1
勞倫先生把舊宅的鑰匙給了湯姆,反正那裡面除了那些書之外也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在湯姆離開之後他到處搜尋過一遍,他的曾曾祖父連一個鋼鏰都沒有留下來。假期剩下來的時間,湯姆都會去勞倫舊宅,勞倫先生跟科爾夫人找的藉口是湯姆去他的宅子裡義務勞動,科爾夫人雖然覺得湯姆不太像是這麼熱心的人,但是孤兒院裡能少看管一個孩子確實能給她減少一些壓力,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管他們的事情。
勞倫先生仍用著他的陳詞濫調來哄騙一批又一批孤兒,只要背下這些神奇的典籍,在每一個難眠的夜裡虔誠地誦念,你們就能夠得到救贖。圓周率或者是聖典都沒有區別,一個永遠沒有盡頭,而另一個虛幻而縹緲。他並不是一個虔誠的信徒,就像他也從不相信在這家孤兒院流傳下來的哄小孩的傳統。一個圓如果飛得足夠高,它就能變成太陽。
他拄著硬木柺杖,走得有些蹣跚,但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輕快。他並不完全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一個小孩子身上,不過湯姆說的有句話是對的,這些看似無用的紙張才是最值錢的東西。一個神奇的,聞所未聞的世界朝他敞開著,讓他看得如痴如醉。他以為這是一個寶庫,事實上維爾斯勞倫用他的一生向他的後代們展示了一場錯誤的選擇,而他的後來人沒有任何一個能夠理解他的意思。
2
每到夏天的時候佩格就很容易睡覺。事實上無論哪一個季節對她來說都差不多,春天暖和的春風吹得她想打哈欠,夏天悶熱幹燥她也不想動彈,到了秋天,正是涼爽的時候,不睡覺天理難容,而蛇在冬天本來就應該冬眠。
但最近佩格不太敢睡著,她怕一閉上眼睛,她又重新回到了瓊納斯的身體裡,又要去面對阿布。她以前覺得這不是一件很壞的事情,因為這件事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她沒有告訴湯姆,也沒有告訴任何人,是屬於她一個人的秘密。好像是短暫地去別人的人生裡做客,她一直都小心翼翼,不嘗試去改變什麼,也不會去擾亂什麼,一切都像是命運給予被迫當蛇的佩格莉塔的“饋贈”。等到阿布冷靜地戳穿這一切的時候,她才發現原來一直在盜竊別人的人生,她不是旁觀者,她是參與者,她呼吸著本該是瓊納斯呼吸的空氣。
偷盜是要受到懲罰的嗎?還作為人時的佩格很少遇到非要去偷去搶才能夠獲得的東西,好像一切都是世界賜予被深愛著的小公主冠冕上的寶石,她把那些珍貴的愛當成顏色鮮豔的石頭。而跟湯姆在一起的時候,想要吃飽就得要去廚房裡偷東西,想要獲得自己沒有的東西就先要別人失去,一切好像也是理所當然,湯姆從來不會跟她去討論對錯,他們就是一直這樣生活著的。
佩格為了讓自己不要睡著,就在孤兒院的土層裡到處亂竄,去每個小孩子的房間裡觀察他們在做什麼。不過大多數的小孩子都不太喜歡被關在屋子裡,一般在倫敦的街道上瘋跑,等跑到累了就回來吃飯,偶爾勞倫先生會組織他們去教堂,聽神父歌頌偉大的神的智慧,其實這對他們來說,跟瑪格達還有勞倫先生的圓周率一樣枯燥無趣。
“這裡為什麼會有一條蛇?”棕色頭發的小女孩蹲在牆角跟佩格對視,她的眸色很淡,是淺淺的灰色,像是晴天的霾。她走到了佩格的面前,有些警惕,但朝佩格伸出了手。
佩格嘶嘶地吐著細長的信子,在原地沒有動。
“你不會攻擊我嗎?”蕾拉嘆了口氣:“我還在想,如果你攻擊我的話,說不定可以再次讓那種能力出來呢。”
佩格歪了歪腦袋,順著牆壁爬到了窗戶上面,用尾巴勾住柵欄。她不是很習慣仰視人,這樣脖子會很酸,雖然湯姆總會糾正她,蛇是沒有脖子的。她往旁邊看了看,發現窗戶上綁著一個很破舊的紙風車,旋轉的扇葉上都是補丁,用其他顏色的卡紙黏住,依然頑強地在風裡嘩啦啦地轉悠著。她突然就想起來,這是當初她從湯姆的箱子裡偷偷拿出來還回去的紙風車。
她還一直留著嗎?佩格彎著腦袋嗅了嗅旁邊的紙風車:好久不見呀,你看起來身子骨還挺硬朗的嘛!
風車依然呼啦啦地轉著,用風的聲音來回答她。
3
湯姆總是很早出去,然後又在夜幕的時候回來。佩格有時候會感覺是不是他們還沒有離開霍格沃茲,那時候他們也是這樣,湯姆去圖書館,或者去上課,佩格大部分時間都在城堡裡閑逛,偶爾會遇到搗蛋的皮皮鬼,但是隻要她溜得夠快,皮皮鬼的惡作劇就追不上她。
其實她沒有湯姆那麼討厭這裡,她在孤兒院的這些年,雖然也有很不開心的時候,她吃不飽啦,生活枯燥啦,環境陰冷昏沉啦。但她也遇到了溫柔的瑪格達,即使她們沒能說上一個字,但她像是一個真正的教師,在努力地向這些麻木的、戰爭和貧窮的棄嬰們講述著描繪著珍貴的愛。還有多蕾西,雖然佩格不知道她現在去了哪裡,但她覺得只有多蕾西做的曲奇才是全世界最好吃的曲奇,因為那是她傾注著對於她的孩子的想念,在幹癟貧瘠的生活裡摳搜出來的愛。
湯姆告訴佩格,明年他們就不用回孤兒院過暑假了,以後他們也不會再回來。他厭惡著這裡的一切,厭惡著骯髒的麻瓜,厭惡這裡一成不變的生活,他想要跟身體裡麻瓜的血液徹底斷絕關系,但它們仍如影隨形。佩格戀戀不捨地跟這裡的蛇朋友們告別,它們奇怪地說:為什麼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你還是一點變化也沒有。她對上一個夏天栽種到泥土裡的花苗說再見,又爬上狹小的窗,跟風車說再見。她在這裡度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作為人的記憶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但是作為蛇,佩格莉塔回憶起這裡,午後橘黃色的陽光就悄然灑落,包裹著她,包裹著這座灰色的建築物。
她仍能認真地說:這是一段很好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