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若又回到了葉歡意拋棄她離宮的那日。
墜下深淵,陷入河流,連呼吸都是痛徹心扉的。所有防線在一瞬間坍塌,無盡的黑暗、模糊的瞳孔讓容今瑤窒息不已。
葉歡意殘忍的話在耳畔邊不斷回響,她似乎感受到了靈魂出竅的空虛,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能任由視線天旋地轉。
婚房中,映入眼簾是一片紅,四壁之上掛著繡有龍鳳呈祥的掛毯,床榻頂上懸掛著精緻的帳幔。柔軟的綢緞被褥、雕破圖風、黃花梨木桌椅……桌上,還有龍鳳燭臺。
燭火搖曳,映照容今瑤蒼白的臉。
今日,是她的大婚之日,她終於得到了一點幸福感。可是這幸福轉瞬即逝,她只能自嘆無能,為什麼連幸福都抓不住;今日過後,她順理成章躲避和親,不會經他人之口像個物件一樣被丟棄。可是這親事也是她算計來的,她根本沒問過其他人的感受。
沒想到會是這種情形。
牙齒死死咬住手腕,疼痛讓容今瑤的思緒暫時清晰。
此時此刻的後院唯風聲寂寂相伴,前廳那些喧擾的敬酒祝福,遙遙入耳,漸遠漸淡。
坐在地面上的少女踉蹌站起,跌跌撞撞朝著門外跑去。
忽然風起,吹滅紅燭,婚房裡黯沉下來,只餘門扉砰砰作響於靜夜之中。
……
前廳,張燈結彩,紅綢輕揚。酒過三巡,眾人酒酣耳熱,醉態可掬。他們樂此不疲穿梭於宴席之間,尋找共飲之人。實在要昏睡了,便叫來隨從看顧歸家。
中間的年輕人身著婚服,身量頎長,嘴角笑意微揚,眼底泛起淡淡的青影。
他太陽xue跳了許久,忽生悸動,不知從何而來一陣不安。
“小將軍!”蓮葵倉皇奔趨,被醉酒之人絆倒後,顧不得第一時刻站起來,反而是無措地匍匐而前。她聲顫如絲:“公主不見了!”
“不見了?”楚懿眉峰緊蹙:“什麼意思?”
“後院的門開著……”蓮葵顫顫巍巍拿出一條沾滿灰塵的破舊紅繩,“這是公主的五色絲繩索,我在後門撿到的。”
“葉貴妃、葉貴妃,”蓮葵知曉今夜楚懿所做的安排,所以此時此刻才如此篤定,她喃喃重複道:“一定是因為葉貴妃!”
蓮葵眼眶裡面蓄滿了淚,肩膀止不住地顫抖,指節泛白,“公主當是心病犯了,情志鬱結,便會想著逃離。”
聽到“心病”一詞,楚懿眼神微黯,“到底是怎麼回事?”
蓮葵努力回憶,強硬壓制住心中的痛楚:“公主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過了。第一次是葉貴妃離宮的那日,陛下想放火燒了歡意宮。公主發瘋了一樣的嘶吼、祈求,哭到暈厥才求來一絲憐憫。最後……一場大雨,保住了歡意宮,卻沒保住公主。那次過後,自此一月,公主不說一句話,每日都躲在偏殿裡,以淚洗面。”
言及此處,蓮葵泣不成聲,她深吸一口氣,徐徐向楚懿道出全部。
“太子殿下雖關心公主,可也不能時時刻刻陪在她的身邊,有半個月的時間是公主硬生生挺過來的。之後,公主很少失控了,不管受到什麼委屈,也都是一笑置之,任是什麼揶揄都掀不起波瀾。小將軍,公主絕不是你記憶中的那樣!她是個很善良、很好的人。”
“公主面上不顯對葉貴妃的在意,是因為旁人的言語總歸帶有私心。唯獨葉貴妃本人,是公主多年來的執念。”
“淩雲堂擊鞠摔下馬,是她想引起陛下與貴妃的關注,並非是刻意讓您受罰。”
“推江小侯爺落水,是因為那日他把葫蘆裡的鴿子換成了冷水,淋了公主一身,還借小將軍的名,去逼公主哭。”
“……”
細雨潛然而至,廣布蒼穹。稀疏雨滴輕拂葉尖、簷角,化作細碎清脆的聲音,宛若風鈴自遠處幽響。
楚懿的面容隱在喜慶的紅燈籠下,平日裡的和煦溫朗盡失,周遭的空氣隨著他的目光變得凝固。
原來如此,原來父親口中“家人的關愛”,還有這一層緣由。
“公主好像總是少了些運氣。”蓮葵道,“今日奴婢問公主幸福與否,她說:‘蓮葵,我見到了最美的月亮和煙火,我很幸福’。可是為什麼……每次在她感覺到幸福的時候,總是會被人奪走呢?”
見楚懿不語,蓮葵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哽咽著說:“小將軍……您能不能幫幫公主?”
繁盛的聲浪漸漸平息下來,似退潮一般。
“她不配做一個母親。”楚懿幾乎沒有遲疑,只冷冷道:“婚宴散了,你和青雲守在婚房門口,任何人都不準靠近。”
言罷,楚懿轉身,疾步而出。
暗紅婚服在搖曳的燈影下,熾如烈焰,又似深秋夕陽。最後,夕陽的血紅,亦隨雨絲輕拂而漸隱其色,歸於蒼茫。
楚懿騎馬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內,蓮葵雙手合十,對著漫漫黑夜與雨幕,虔誠道:“保佑公主一定要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