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易初接過藥碗,冷峻的面容柔和下來。一抹淺笑自唇角勾起,仿若寒夜中驚鴻一現的曇花,匆匆一瞥,卻讓見者無不驚豔。
“她還在等我。”清冷的眼眸中浮現出難得的溫柔與牽掛:“我晚回去一刻,她便要多擔驚受怕一刻。如此……不好。”
慕雲琛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緩緩抬眸,隔著層層秋風看他,眼底忽然浮現一抹釋然的淺笑:
“從前你對什麼都總是一副不冷不淡的態度,彷彿天底下發生什麼都與你無關。如今……總算有些人樣了,也好。”
封易初微微頷首,將藥一飲而盡,喉結微微滾動,他抬手拭去唇角沾染的藥漬,緩緩邁上馬車。
黑袍金邊的國師袍袍角轉動一瞬,領口處金絲雲紋在陽光下閃爍著粼粼光芒,矜貴、儒雅、仿若謫仙,卻在此刻,沾染上了些人間煙火氣。
千提這會兒,應當在梳妝了罷?
一會兒看見是他,她會不會嚇一大跳,然後笑著鑽進他懷裡?
他這般想著,唇角先勾起一抹淺笑。
手指微微觸碰袖中暗袋,隔著衣袍摸到內裡存放的詔書。
那,是他為她準備的聘禮。
與此同時,國師府閨房內,少女著一襲水藍色常服坐於銅鏡前,水蔥樣的手指持著眉筆,在精緻小巧的面龐上細細描摹。眉如遠黛,目若秋水,本應是一副待嫁的嬌俏模樣,她的手指卻微微顫抖著,眉眼之間隱隱透著幾分決然與忐忑。
“夫人。”宮疆突然上前,聲音打破寧靜。
千提被這聲音驚擾,手陡然一顫,眉筆歪斜,在眉毛盡頭留下一道墨色長痕跡。
她秀眉微蹙,輕輕將那道痕跡擦去,抬眸看向來人,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什麼事?”
宮疆歉意一笑,抬手輕拍兩下,房門開啟,十餘名侍女魚貫而入,在千提面前一字排開。手中的木託盤上,各放著一枚紅色蓋頭。綢緞在晨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其上以金絲銀線繡制著花鳥圖案,鳳凰展翅欲飛、牡丹嬌豔欲滴,款式精緻,栩栩如生。
本應是喜慶之物,千提卻抿了抿唇,心中愈發苦澀。
“夫人,”宮疆脊背稍稍彎曲,神色恭敬中帶著幾分無奈:“陛下病重,府中不宜穿紅戴綠、太過喜慶,因而只能著著常服拜堂。還請夫人挑一個心儀的紅蓋頭。”
千提側眸望著那些紅蓋頭,一時間有些怔愣。
著常服拜堂,倒正順了她的意。
此生,與一人著過婚服,拜過天地,她便已經知足了。
她眼神發直,呆呆地盯著託盤,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昔日靈動的眸子微微轉動,眸光自蓋頭上掃過,帶著些許呆滯。
一根水蔥般纖細的手指自袖間伸出,指了指其中最厚的那方蓋頭,指尖輕顫,又迅速縮回。仿若一隻蝴蝶悠悠停在花蕊上,忽然間為狂風驚嚇,消失在百花深處。
“就這個罷。”
最厚的蓋頭,擋住她的臉,若是拜堂時她忍不住哭了,也不至於讓國師瞧出異樣。
她低低撥出一口氣,聲音不自覺帶上了一絲顫抖:“國師……回來了嗎?”
被指中的侍女蓮步輕移,端著紅蓋頭上前。
千提微微抬手,指尖觸碰綢緞,微涼的觸感讓她忍不住縮回手。
宮疆溫和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大人已在趕來的路上,不消片刻便可感到,還請夫人先行做好準備。”
“也好。”千提深吸一口氣,定了心神,手指拈起蓋頭,緩緩蓋在頭頂。
厚重的蓋頭遮蔽了少女傾城的面容,眼前的視線被一片紅色遮蓋,只有絲絲縷縷的光透過綢緞中間的小孔映入眼簾,將原本清晰的一切都變成一道道隱約的輪廓。
“走罷。”她輕聲說道,聲音微弱,彷彿隨時要被秋風吹散。
景秋輕輕扶住她的手臂,帶著她離開房間,轉至前堂。
踏入堂中的一瞬,一陣微風輕輕湧入,撩動她的裙角,吹得她心中愈發惶惶。
淚水不受控制地湧出,朦朧了她的視線。眼淚與蓋頭相疊,讓本就朦朧的視線蒙上了一層厚重的水霧,眼前萬物都變得模糊不清,仿若一副被水洇濕的畫。
景秋放開她的手,如約定般混入人群,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片混沌與迷茫中,一道高挺的聲音在她面前悄然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