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麼?你也睡糊塗了?”萬思修和自家小廝說話一向隨意。
“只是覺得少爺今天有點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說不上來,就是……以前少爺也是好看的,是那種讓人想親近的好看,但今天的少爺是那種讓人不敢直視的好看。”
萬思修很想告訴萬有年那叫當了多年權臣後習慣了的氣場,但因為沒法解釋他一個商人家的少當家哪裡來的權臣經歷,所以只是癟癟嘴說了句:“你多想了。”
然後萬思修就帶著他那還來不及褪去的權臣氣場去了壽宴現場。本來他身為萬家繼承人、半個宴會上的主人,就是眾人矚目的存在,各大勢力與他年齡相仿的那些年青一代的俊傑本都該由他來招待的,但萬有年一個小廝的眼界都能看出來的東西,那些青年才俊自然也看出來了。
萬思修在他們這一代就堪稱傳說級別的人物,板上釘釘的第三勢力的繼承人配上萬家人多年家訓培養出來的平和氣息,與誰見面說話臉上那個笑容都堪稱教科書級別的完美。誰看見他都誇一句光風霽月,讓人如沐春風,說不出一句不是。
可是眼前這個萬思修走進宴會場,人還是那個人,卻渾身散發著一種寂寥氣息,在這一片繁華熱鬧裡孤獨地格格不入。偏偏這種孤獨還是像月下幽曇一般熒熒地散發著朦朧的光,讓人覺得想要打破這樣的畫面就是十足的罪過。
每一個看見萬思修的青年才俊都發現了他的異常,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去問問這是為什麼,而多年來也已經習慣了人們敬畏的萬思修甚至沒有發現這種異常。
“思兒不去招待一下你的朋友們嗎?”反而是身為壽星公的萬啟明出聲提醒了一下萬思修,以萬家一貫長袖善舞與各方勢力交好的原則來說,今天的萬思修實在是太反常了。
“啊,是,父親。”
得了提醒的萬思修重新融入人群,畢竟在他的認知裡他已經兩世為人,也知道將來會發生些什麼,所以那些小公子們高談闊論的那些話題對於他來說都很簡單,他隨意地提了幾句關鍵之處後,人們紛紛重新投來欽佩而親近的目光。
宴會的氣氛於是重歸一片和樂融融,一組又一組的勢力陸續到達,唱名的讀禮單的洋洋灑灑地說出一長串對於世人來說驚奇無比、但對萬家來說只是尋常的奇珍異寶。裡面地位足夠高的由萬啟明或者萬思修作為代表直接謝過,若有些人有求於萬家的,也自有專門的人領著去了隱秘的偏廳和裡面的負責人接洽去了。
大概對這場宴會還有些記憶的萬思修,此時和幾位正和他聊天的公子道了聲抱歉。他裝作無心地朝著大門那裡移了幾步,然後看見遠處通往萬家大宅的上山路上,有位一身勁裝渾身浴血的男人,懷裡正抱著個孩子跌跌撞撞地朝著大門的位置跑來。
那一刻萬思修只覺得自己從頭頂瞬間涼到腳心,過分的震驚讓他渾身緊繃到連一步也無法邁開,完全褪去血色的臉頰,讓他看起來好像下一刻就會因為上不來氣而暈厥了。身邊有幾個人看出來了萬思修的異常,紛紛走過來詢問要不要扶他去休息一下。
萬思修此刻腦子裡什麼都沒有了,整個世界只剩下那個被抱著不斷靠近的孩子,他又想起了那場“夢”裡毒酒下肚後的所有感覺。那幾乎真實到萬思修不自覺地按住了自己的腹部,他剛剛和人在宴席上杯盞觥籌間下肚的那些酒食開始在他的胃裡不停翻騰。
萬家的少家主是不能在自己父親的壽宴上當眾出醜的,所以萬思修咬著牙死死地抵住自己的胃部,眼睛兇狠地盯著那個男人和那個孩子。他們離萬家已經越來越近了,有著自己驕傲的萬家少主,哪怕是要死了都要看清自己到底是死在誰的手裡。
此時一直將頭埋在男人懷裡的孩子回過頭來,孤狼一樣的眼神與站在大門後萬思修自以為兇狠的眼神對上了。明明大了對方整整一個年輪的萬思修,在這場對視裡卻迅速敗下陣來,天生帝王不用人教就知道怎麼用眼神讓人臣服。
是的,閉上雙眼的萬思修再清楚不過了,那是蕭楓之。
他們在萬思修父親的壽宴上第一次見面。那一年,萬思修十八歲,蕭楓之六歲。那就是萬思修由自以為是開始,以自作自受結束的一切悲劇的起點。已經預先知道結果的萬思修不知道如何再次面對這場悲劇,所以他動用了全部的求生本能,硬是從地上拔起他那雙僵硬到不能動的腿,轉過身從門口逃走了。
而在他身後則是好不容易到了門口的男人高聲的唱名。
“大燕正統,皇室遺孤十五皇子蕭楓之攜家臣一同拜會萬家家主,祝萬家生意興隆,家主萬壽無疆。也請萬家履行對大燕皇室當年的承諾,庇護皇子殿下直到殿下及冠為止。”
已經逃到一半的萬思修左腿一軟一個踉蹌單膝跪了下來。於是現場一半人圍到蕭楓之身邊,試圖幫助那個看起來已經強弩之末的家臣,好護住他懷裡的皇室遺孤,而另一半人則去拯救看起來快要昏倒了的萬思修。
而被這一片鬧哄哄的嘈雜所掩蓋的是,發現萬思修的異常之後,試圖用六歲身體分開人群去萬思修身邊的蕭楓之的徒勞無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