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而後的萬思修表現得很正常,正常得反而像不正常。蕭楓之看著他坐在大堂裡沉穩地安排著人手,指令下得幹脆利落,就好像他在一瞬間完成了從少主到家主的轉變,不需要任何時間和經驗的積累。
可是這種成熟的代價又是什麼呢?在蕭楓之的眼裡,以前的萬思修是疏離的,他在和別人相處時依舊是他過去記憶裡那個溫柔親切的萬思修,只唯獨對於自己是疏離的。然而眼前這個人已經不能用簡單的疏離來形容了,蕭楓之在旁邊觀察了一會,只得到了一個“冷”字。
有句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當一個組織的最高領導人換位之後,早晚那位新接任的領導人會架構起他自己更喜歡的一套領導方式和體系。蕭楓之當然不會覺得這種事情本身會有什麼問題,只是萬思修轉換得未免太快了一點。
蕭楓之眼看著幾位來彙報工作的管事驚愕的看著萬思修,盡管他原本已經接手了很多萬家的事務,但原本他處理這些事務的方式是基於萬啟明時代的規則之上的。可如今萬啟明人才死了不到半日,而萬思修卻已經開始修改這些規則本身了。
“萬師,這幾位都是服侍萬家兩代人的老人了,有些規矩我們是不是等……過個幾天再……”
蕭楓之開口勸得很猶豫,這些萬家的事情本不該由他來管,何況他如今在萬思修面前也不是當年那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蕭楓之,多嘴之下說不定反而更惹得萬思修不喜歡。但蕭楓之總覺得,有些事情因為萬啟明的死正在變糟,而他如果不開口的話,似乎就會變得更糟。
這種想法其實是對的,因為萬啟明的死亡對於萬思修來說不僅僅是代表他沒了唯一替他遮風擋雨的長輩。更為重要的是,在剛剛趴在萬啟明的床邊痛哭的時間裡,萬思修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天命不可違。
明明有了夢境的事先提醒,萬思修從幾年前開始研習醫術,做出了能預防疫病的湯藥;又在瘟疫最初的階段果斷封城,將一切病例傳播控制在了西城的範圍之內;他甚至冒著感染的風險,深入西城之內,又獨闢蹊徑找到了治療疫病的思路。眼看著這場由瘟疫引起的風暴終於就要停息了,而一路都安全地呆在萬家的萬啟明卻因為缺少醫療死於莫名其妙的心疾。
原來萬思修之前努力讓莫悔肅活下來根本說明不了什麼,他本人的命早就被那二十年的夢境框定了——
萬思修會在他二十六歲這一年,失去他的父親,然後到蕭楓之二十六歲那年,死在對方手裡。
“會有什麼分別呢?”萬思修回過頭看向蕭楓之,不知道是在說他剛剛對萬家的處理還是在說別的什麼。
“我是說……現在萬老爺子剛走,大家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
“要適應什麼呢?我爹已經不會再回來了,從此以後都是我來當家,我當家了,就是按我的規矩來做,就算晚告訴他們十天半個月,又會有什麼分別呢?”
蕭楓之和萬思修之間的角色好像突然間發生了錯置,蕭楓之開始替下人們說話,而萬思修在無情地拒絕。道理其實依然還是同樣的道理,蕭楓之也打從心底認可這種說法,只是沒來由地因為眼前的萬思修而覺得不安。
“萬師,我只是想讓你好過一點。”
“好過?好過什麼?”萬思修盯著蕭楓之,似乎因為一朝認命之後,忘了之前所有的要避開蕭楓之鋒芒的努力,把本應該隱藏剋制的情緒,對著眼前這個什麼都不知道的蕭楓之發洩了出來,“我已經二十六歲了,也應該學著如何在沒了長輩後獨自前行了,你說是嗎?”
蕭楓之一時之間楞在那裡,萬思修一味逃避不回應他時,他步步緊逼;而當萬思修這樣直截了當,將問題挑明擺在眼前時,他又畏懼了。
“可這一切總歸是太突然了,要不要……你自己一個人去休息一會?”
“楓之啊……”萬思修說這話時甚至都扯了一下嘴角,在他看來這是難得有蕭楓之不懂的事情,可惜以他的身份,就算教會他這一點也沒有什麼用,“我身為人子,等靈堂布置完了,就該去守靈了。”
“那我去陪你!”
“陪什麼?守靈嗎?這不是你該幹的事,雖然西城那裡的情況看起來有好轉,但恐怕離瘟疫結束還得有個十天半個月的,你還是先回萬龍城那裡接著盯住那邊吧。”
萬思修揮揮手起身,但腳下卻禁不住一個踉蹌,他撐住桌子抬起頭,才看見蕭楓之由上而下看著他的擔憂眼神。這一剎那,萬思修所有用冰冷偽裝的堅強全部消失殆盡,一呼一吸間,他的眼眶就這樣紅了,而蕭楓之被他帶得自己的呼吸也跟著亂了節奏。
“楓之,謝謝你……我沒事的……你走吧……”
然而萬思修總還記得自己是那個年長又為人師的,他吸了吸鼻子忍住就要往下淌的眼淚,只是用手拍了拍蕭楓之示意他無事,就繞過對方去了靈堂。蕭楓之並沒有即刻追上去,萬思修很難得對他說謝謝,尤其又是在這種情況之下,這聽起來更像是某種不能被言明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