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很難得地,紀秋又做起那個夢。
初冬冰涼的空氣,即將落雪的陰沉天空,以及不遠處高大黯淡的航站樓,他站在路邊一棵已經掉光了葉子的銀杏樹下,手裡捏著同樣冰涼的手機。
小少爺。有人在他身後說。該走了。
幾乎是在同時,伴隨驟然出現的震耳轟鳴,一架銀白的飛機低低掠過頭頂,很快便消失在天邊盡頭。
紀秋的視線追著它,就如以往很多次一樣,真切且深刻地感到從心口傳來的、撕扯般的絞痛。
自己本應是要去見什麼人的。模模糊糊地,紀秋知道。
而那個人如今已經離開。
走吧。那些穿著黑西裝的人催促著。
他們終於徹底失去了耐心,圍上前來抓住紀秋的胳膊,強硬地將他拽向一旁停放的轎車。
站得太久,雙腿早已僵硬得不聽使喚,紀秋本來還算順從,任由黑衣人們推搡著踉蹌前行,卻又在突然間生生停住,再也無法邁開步伐。
大開的車門之後,他看見坐在後座上的女人的臉。
他的母親。
媽媽,我不明白。紀秋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為什麼。
為什麼。
然而女人只是無言地望著他。
不知何時眼前開始有小小雪片紛紛揚揚地飄過,像冬季女神的吻,帶著森冷落在所有人兩頰,紀秋下意識抬起頭,入目所及卻只有他自己撥出的一縷熱氣,和一片空茫的灰色天空。
——原來這就是永別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幾乎是毫無預兆地,紀秋猛然掙紮起來。
然而區區beta的力氣又怎可能敵得過一眾體格健壯的apha,沒幾秒他就被黑衣安保死死制住,動彈不得。
那些禁錮自己的大手宛若鋼鐵,耗盡氣力也撼動不了分毫,紀秋徒勞地反抗,明明不願示弱,卻還是有不爭氣的淚水從眼睛裡湧出來。
一片混亂中,女人忽然伸出手,抓住了他。
她的指甲上還殘留著喻澄發病前兄妹倆惡作劇給母親塗上的亮片甲油,因為用力過大而深深陷入紀秋腕上薄薄皮肉,泛紅的眼抬起來,裡面的憔悴和疲憊那樣深重,也帶來更加鮮明的刺痛。
這一幕彷彿某種預示,又或者是他過後漫長八年年月的縮寫,在逐漸模糊的視線之中,紀秋怔怔看著喻嵐茵,看著她含淚的悲哀雙眸,好似祈求又似不忍的面容,和輕顫著上下開合的嘴唇,全都與記憶深處某個時刻微妙地重合起來——
下一剎,炫目的光和火吞沒了一切。
紀秋猛地驚醒,發覺自己陷在一潭純然的黑暗裡。
氧氣似乎消失了,耳邊滿是自己慌亂的喘息,在恍若下墜般的眩暈之中,有人抓住了他。
手腕被人攥在掌心、身體也被外力牢牢壓制的感覺與夢中閃回的那一日是那樣相似,積壓了太久的無望和恐懼終於再也抑制不住,紀秋幾乎本能地掙紮起來。
但一切都像八年前的重演,那人的胸膛和雙臂都堅硬似鐵,好像感覺不到痛一樣,被紀秋一口咬在肩膀也一聲未吭,用好似溫柔卻又強硬的力氣將oega箍在懷裡,輕松便剝奪了他所有抵抗和掙脫的可能。
“沒事了。”開口的時候,夏柏野才發現自己的聲音也在發抖,“沒事了。”
回應他的,卻只有懷中人力竭之後仍然不肯松開的齒關,往上望卻找不到焦距的雙眼,和斷斷續續從胸膛深處擠壓而出,不知是哀號還是哭泣的壓抑嗚咽。
黑暗中,紀秋聞見煙草和枯木燃燒的氣味。